叶沁竹长着嘴巴,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
她想笑,但心底却不自然地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凉。
当年她没有救他,如今便也救不了自己。
即便裴殊自愿赴黄泉,即便叶沁竹哪怕现在也无力与韩曳抗衡。
但放任裴殊死亡的人,是她没错。
“李大夫……”她沙哑开口,眸中的最后一点星星之火就此熄灭,“裴殊,已经死了。”
待李笺反应出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眼睛蓦然便瞪大了。
“我们所说的裴殊,是那个医师裴殊?”他不甘心地问道。
“是。年岁已高,身形矮胖,爱酒爱肉爱美人,好医成痴。”叶沁竹笑着回答道。
李笺嘴角下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居然死了?”
叶沁竹正打算率先开口。却看见李笺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口中念念有词。
“十年已过,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会一会他,和那糟老头子一较高下,结果他已经死了?”
他的脸上满是惆怅与失落,收回手往自己额头敲了敲,随后重新翻出手,对叶沁竹道:
“下一次虫卵爆发时,你讲子虫收集了给我,我尽力为你救治。”
那张脸上一半悲伤,一半兴奋,李笺差一点就要哭着仰天哈哈大笑。
“今个可真是好日子,我得到了一名可医的死人,有收获了裴老头的死讯,我可要去喝上一杯好好庆祝庆祝。”
他如此说着,摸着自己的胡须甩袖走出屋门,留下叶沁竹一人还伸着手,愣愣坐在椅子上。
“李大夫不容易,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决定承认技不如人,却得知了裴殊的死讯。”
方素将手放在叶沁竹的肩上,轻声抚慰道。
“不过,既然李笺说出他会尽力这种话,他便一定不会食言。”
他没去提叶沁竹的蛊毒,叶沁竹知道方素怕她心里难过,也不去点破,配合着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裴大夫在京城,李大夫在西塘,他们两究竟是如何相识?”
她看见方素坐在李笺刚离开的位置上,一手撑着脑袋,观赏着逐渐停止晃动的木门,运用灵力将它合上。
他拿起茶壶,替叶沁竹倒上一杯热茶,缓声开口:
“李笺,在十年前臭名昭著。”
十年前的李笺,医术已然十分了得,但整座西塘城对他的骂声不绝于耳。
只因这狂傲的青年有一个自大的称号:
活人不医。
硕大的西塘,生老病死不计其数。
李笺有生机者不医,老迈者不护,小毛小病亦不管。
能请得动他的,全是家里的病已经被无数郎中判了死刑的人。
虽然李笺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可真正无药可救者又有多少?
一时间,街头巷尾,无人不骂李笺装腔作势,医者无仁心。
而李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搞自己的医书。
直到一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云游四方,路过西塘镇,李笺的生活才被搅得天翻地覆。
李笺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一个娃娃昏倒在自家门口,李笺一见他呼吸尚存,便准备把他扔出去。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恶名远扬,见到他如此恶行,各个义愤填膺。
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李笺晃了晃手里瘦弱的娃娃,吆喝一声:
“谁家的孩子?自己带回家,别放在这儿给我添堵。”
他话出口,周围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都发现这娃娃不是自己的。
“这个孩子,应该是被人遗弃的。”
正当李笺的眉头不耐烦地皱紧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嘴唇泛紫,四肢无力、冰凉,呼吸气短,天气尚暖却浑身发抖,这怕是从娘胎里便有的心疾。”
李笺扔孩子的手停住,转而一弯手臂,把那孩子抱在怀里,一脸惊奇。
“先天的心疾?这可是个了不得的玩意儿,看来,这孩子能不能活到十岁都未知啊……”
他美滋滋地笑了笑,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冲着围观群众招摇。
“这孩子我要了,不论是谁找上门来,我一概不还。”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那对,不知是何原因,让这孩子倒在他家门口的父母听的。
周围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却无人离去。
李笺正奇怪着,却看见一名矮胖身材,精神矍铄的老头儿从人群中走出。
李笺可以肯定,刚刚开口说话的,就是这个人。
他不过二十几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当下手插着腰,趾高气昂地看着来者。
“这位老先生,若是要求医,便请回吧。”
说着,他还指了指头顶,那儿有一块大字招牌,上面工整写着:
活人不医。
那老头也不生气,好整以暇仰头看了眼那招牌,怡然自得问道:“听说,你自诩医术天下第一,非必死之人皆不救?”
“没错。”李笺不知天高地厚,仗着一腔热血答道。
那小老头缕了簇胡须,慢悠悠开口。
“那若你这医术天下第一的招牌被砸,这活人不医的名号,是不是也该撤了?”
李笺后来才意识到,这个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先生,是替天行道来砸他场子的。
“自然。”可惜那时的李笺并不知道,自然而然进入了裴殊设好的圈套。
裴殊乐得他脑子拐不过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那四个大字。
“活人不医?李大夫,不如你和我来比试比试,若是我赢了你,你不论死活,接需全力救治。”
李笺一脸疑惑,心说莫非这老头人老了,人也傻了,竟没听说过他的名气。
“若是你输给了我,又当如何?”
“我,我并不会输。”老头哈哈一笑,无情先给了李笺一个大嘴巴子。
李笺气得想扔了手上的孩子。
在医馆待了这么久,他的医馆曾无数次被砸,而被人挑衅却是第一次。
“阁下何人?”
怀里抱着面色微紫的孩子,他冷笑道。
老头儿哈哈一笑,一张脸满面红光,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裴殊,表字同叔。”
“裴殊?”李笺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终是因为错过太多外界信息想不起来了。
“那你说,如何比?”他问。
“就比谁能治好你怀里的那个孩子。”裴殊轻轻一笑,抬手往那个正呼吸得很不舒坦的孩子上指了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