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别来无恙。
这是时隔五年之后我对周望安的第一声问候。与他对面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仍旧忐忑,当年的旧事不知他是否仍旧介怀。
周望安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在他的眼神中我看不到故友重逢的喜悦,而是有一种呆滞、恍惚甚至是惊讶。
“是......你?”周望安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我来找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周望安一阵诧异,他忽地摇头笑了,“多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然都有了女儿。你女儿呢?”
我说:“她失踪了,我来查探她的消息。”
周望安眉头一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说:“可是与台州城里出现的那魔头有关?”
我说:“是。我怀疑他掳走了我的女儿。”
周望安又问:“你知道他是谁?”
我说:“我并不知道。”
周望安眉头一皱:“那你因何断定是他掳走了你的女儿。”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他的武功。”
“武功?”周望安道,“他练得是什么邪门武功?你认得?”
我当然认得。我说:“是摩诃钵特摩咒。”
“摩诃钵特摩咒?”周望安满脸费解。
我解释道:“就是少林秘籍金刚伏魔功。”
“这不可能!”周望安说,“少林自古乃是名门正派,更是北派武林之首,少林金刚伏魔功乃是少林寺镇派之宝,怎能是那邪门武功可以相提并论?!”
我说:“这都是真的,我曾亲眼见过......”
“你不用说了。”周望安背过身去,“当年管天下一事之后你匿迹江湖,我本以为你是决意痛改前非,没想到你再出江湖仍旧是胡言乱语,竟然诽谤少林派。”
“我没有!”我极力解释,“少林派金刚伏魔功不是真正的金刚伏魔功,当年天竺来的沽烨法师送金刚伏魔功来大宋,却意外拿错了书册,将一本至阴至邪的武功摩诃钵特摩咒带了过来。这本秘籍虽然藏在少林寺之中,却从来都没有人修炼过,因为修炼了这种武功的人全部都疯了。这是少林寺的绝密,所以没有人知道。”
“既然如此,你是如何得知?”周望安仍旧不肯相信我。
被人怀疑的感觉是十分痛苦的,我不想忍受这种痛苦,便将夏尔马来大宋寻找摩诃钵特摩咒以及那本秘籍又是如何落到我的手中最终被人偷窃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望安。
周望安听了以后,脸上的怀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是更重了。他说:“听得倒是十分精彩,却漏洞百出。”
我急道:“哪里有漏洞?!”
周望安冷哼一声,说:“这世间怎么会有你描述的那种长得黑脸白牙的人?!”
我愣了。这世间的确是存在一个黑脸白牙的夏尔马,只是他已经化为骸骨,我无法证明。我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摩诃钵特摩咒很厉害。”
周望安说:“这当然重要。倘若你口中的夏尔马大师都是你编造出来的,那这整件事便更不可信。”
对于周望安的思路,我深感无力。我选择放弃,因为他信与不信对我而言毫无损益。我说:“既然你不信那便算了吧。总之,我只是为了寻找我的女儿,其他的事我顾不过来。”
周望安向我发出警告:“无论你是何目的,又因何出现在台州城,若你敢做有损于江湖武林的事,我周某人定然不会绕过你。”
我满心怅然,说:“我们曾经是朋友。”
周望安却说:“你说过了,那是曾经。”
2.
周望安走了。
这条巷子里陷入了令人发冷的沉寂。日色渐沉,我感觉一股阴风穿巷而过,台州城如一座死城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地恐惧。
余十三问我:“你有何打算?”
我说:“继续找台州府衙。”
走出巷子,街面上已经空空荡荡。一阵冷冷的风扫过,发出鬼泣一般地“沙沙”声。几片落叶卷着砂砾在地面上翻滚,飘过我脚边时,被我一脚踩在地上,发出“嘎吱”一声脆响。
枯叶。
八月初的天气,夜间虽有几分凉意,但这树叶又岂会干枯至此?
我低下头去看,眼前的景象登时令我浑身寒毛直立,一股强烈的恐惧从脚心直冲心肺,让我几乎窒息。
一层浅浅的白霜从地面上缓缓地向我蔓延,就像是千万只白色的蚂蚁,伏在地面上正向我慢慢地爬行。
我顺着那白霜来的方向看去,一抬头,却看见周望安宽厚的背影正踩在一层密实的冰霜之上瑟瑟发抖。
而站在周望安不远处的一道黑影,披头散发,发着阴森恐怖的笑声。那片垂下的发丝之间,隐约可以看见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犹如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其恐怖的模样足以击穿所有强大的内心。
周望安在颤抖着。或许,他根本无法想象时间竟然会有这样恐怖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又或许,他根本就不能确认站在他眼前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但我知道。他是人,他绝对是活生生的人,是一个修炼了摩诃钵特摩咒的人。
周望安缓缓地退了回来,他退到了我身边,一双充满恐惧地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那个“恶鬼”。他颤声地说:“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我所有的印象中,周望安从来都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与他经历的所有过往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周望安面对任何事露出过一丝一毫的胆怯。
周望安是真的害怕了。但我却别一股强烈的怒火点燃了,我感觉自己的整个胸腔都在燃烧,燃烧着灼热的愤怒的火焰,抵挡着一切阴寒和恐惧。我大声吼道:“我女儿在哪里?!”
“嘿嘿嘿嘿......”
对面传来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他披头散发的“恶鬼”缓步向我靠近:“原来是你!嘿嘿......”
他认得我!他既然认得我!那
我也一定应当认得他!
他到底是谁?
“嗖!”
忽然,周望安从怀里掏出一支火箭,将一道闪亮的影子打响了空中,哨箭空中炸响,迸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那“恶鬼”抬起了头,他看向空中的瞬间,露出了一张令我无比震惊的脸。
陈——伯——洋!
是他!他竟然没有死!是他偷走了摩诃钵特摩咒,是他掳走了纾瑶!
很快,我被一股强烈地愤怒吞噬了。想到我曾经不计前嫌地救他,想到我不遗余力地帮他,想到这数月来我经历的所有,想到含恨而死的小月,想到如今家破人亡的我......
我再也无法忍受,顺手拔出了剑。红光闪耀,与陈伯洋猩红如血的眼睛呼应着,那是我的愤怒,我再也不能抑制的杀人的**!
我用尽全力,以最快地速度向陈伯洋的胸腔刺出一剑。
然而,我却低估了陈伯洋,忘记了摩诃钵特摩咒的可怕。陈伯洋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他那双凝着鲜血的眼睛盯着红光闪动的血芒剑,只一挥手剑,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便在他手掌之间发出。
“轰!”
我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流顺着血芒剑急速地流淌,瞬息间将我全身包裹。血芒剑、我的手臂、我的身躯,触目间尽是一层厚厚的冰霜。
随即,一双不满血丝的手从陈伯洋的袖袍中飞出,重重地击在我的胸口。我感觉自己如深秋的落叶一般,随着那股阴冷的风飘了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如此沉重的一掌,我已经我的内息会一片混乱,我的血液会如浪涛一样翻腾,随即血就会从我嘴里不可抑制地喷出来。但是,我只感觉到深入骨髓的阴寒,令我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如锥刺一般地疼痛,却没有一丝的血液从身体的任何地方沁出。
因为,冻僵了的血,是不会流淌的。
“不自量力。”陈伯洋狞笑着,“你以为你还是我的对手吗?”
我咬着牙,强忍着痛苦,问他:“我女儿在哪里?我女儿在哪里?!”
陈伯洋并没有回答我。就在周望安发出哨箭之后,早已在台州城内搜索的各路江湖人如潮水一般地涌了过来。
然而,当他们看到陈伯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恐惧。有的人开始后退,有的人甚至已经调头逃跑了。
“陈,陈掌门!你,你这是......”司徒清尘手提长枪惊愕地看着陈伯洋。
陈伯洋却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一股阴寒的气息从他的身体之中向外扩散,几乎蔓延了整个台州城。
遍地霜白,令所有人胆寒却步。
余十三将我搀扶起来,站起来的过程极其痛苦,我感觉身上所有的骨头都已经如冰一样的脆,稍一用力就要碎裂一样。
我甩开余十三的手,血芒剑上血影流动,我一步一步地迈向陈伯洋,一字一字地问他:“告诉我,我女儿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