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龙虎山一片混乱的时候,我决定离开。
在临走之前,我去看望了一眼周望安。他的灵厝位于龙虎帮千秋堂中。李春雷带着我赶往千秋堂的时候,遇到了白冰冰等人的阻拦。
白冰冰持刀将我拦住。他对李春雷说:“此人刚杀了我龙虎帮一名弟子,而且还害死了小宁师弟,师叔竟然要带着这人到龙虎帮重地,恐怕不妥。”
我说:“我不杀你,已经是看着你师父的面子上,不要逼我动手。”
白冰冰闪过一丝惶恐,他看来一眼身后的人,强装镇定,说:“我不找你报仇,也是看着我师父的面子上。”
我冷笑一声,向他逼近。白冰冰步步后退,直到靠近身后的弟子,退无可退,才说:“你不要逼我。”
我说:“逼你又如何?”然后,继续向前走。
就这样走了过去,白冰冰也没有敢动手。
李春雷跟在我身边,对我说:“你不要理会他们,跟我走便是了。”
我说了一声:“多谢。”
李春雷笑了笑,说:“何必言谢。”他一面为我引路,一面对我说:“这千秋堂虽然是龙虎帮的厝灵之所,却只供着周师兄一人,你与周师兄交情匪浅,带你去祭拜,倒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我不禁诧异,问:“为什么千秋堂只有周望安一人的灵位?”
李春雷说:“我龙虎帮建帮也不过是三十几年的事情。虽然历经三位帮主,而前两位都是下落不明,只有周师兄一人......”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不是我入龙虎帮之时曾亲眼见到李春雷对温、白两人痛下杀手,我几乎就要觉得他是一名难得的谦谦君子。
但是,这世间有很多君子都带有假面具。掀开这张面具,下面则是很多不堪入目的面孔。
站在千秋堂前,我忽然感到无限的凄凉。
周望安的灵位就在堂中。我却犹豫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进去。
因为,我不确定,在周望安的心里到底还愿不愿意见我。
当年房大全之死,的确是我有意骗他。我仍然记得他知道真相时那种怨怼和愤怒的眼神,那种想要杀了我却又踌躇着不忍心动手的为难模样。
这世间的人都有假面。
那年的福州城中,我就在周望安的面前,被管天下彻底撕掉了假面。他恨我是应当的。我本不奢望他原谅我,那时我觉得这个江湖很大,离开了便会死生不复相见。
不见面,愧疚便会小很多。小的都不会被我想起来。
可偏偏事与愿违,老天爷给我们安排了再次相见的机会。再相见,他却为了帮我,死在了陈伯洋的手中。
我最终都没有鼓起勇气走进千秋堂。
在千秋堂门口站了很久,我转身离开。李春雷喊着我,问:“不进去吗?”
我说:“不了,看一眼就好。我也该走了。”
李春雷快步赶上,说:“姬大侠请留步。”
我问:“你还有什么事?”
李春雷问:“请恕在下冒昧一问。姬大侠此次突然到龙虎山到底所为何事?”
我说:“我听说你们之间斗得厉害,本想替周望安选个帮主,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吧。”
李春雷忽然表现得很激动,他说:“那姬大侠现在为何又要走?”
我说:“因为我觉
得没有必要了。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愿再插手了。”
“且慢!”李春雷拦住我的去路,说,“姬大侠既然有心替我们龙虎帮主持公道,我自当全力支持,可你为何又要半途而废?”
我说:“我说过了,这是你们自己的事。”
李春雷仍旧不肯让开,他说:“你也看到了,我龙虎帮如今已斗得越发厉害了。我们三人互不相让,水火不容,再演变下去恐怕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你此时离去,怎么对得起因你而死去的周师兄!”
我愣住了。李春雷满脸严肃,说得义正辞严,虽然让我觉得他有所图谋,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与他辩驳。
李春雷说:“在下替龙虎帮恳求姬大侠仗义出手,帮我们度过这场浩劫。”
他用词越发严重了,竟然用“浩劫”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内斗。
我说:“我怎么帮你们?”
李春雷沉吟了片刻,说:“并非在下自吹自擂,目前龙虎帮上下,轮武功轮才干,绝没有一人比得上我。也只有我能继承周师兄的遗志,将龙虎帮发扬光大。”
我说:“你让我帮你当上龙虎帮的帮主?”
李春雷郑重抱拳,说:“若姬大侠能帮在下达成心愿,我自今日之后,必然以姬大侠马首是瞻,听你号令,永不背弃。”
我转身看着身后的千秋堂。
一扇木门,两扇窗各自一边。门窗半掩着,其中有青烟徐徐飘出,就好像是周望安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气得七窍生烟了一般。
想到周望安瞪着眼睛大吼的憨厚模样,我禁不住笑了出来。
“姬大侠笑什么?”李春雷小声地问。
我说:“温道鹏也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李春雷一怔,变得十分紧张,问:“何,何时说的?”
我说:“就在穹庐,你为赵小宁疗伤的时候。”
李春雷又放松了下去,他说:“姬大侠定然是没有答应了他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李春雷笑道:“若是答应了他,他又怎么会对你痛下杀手呢?”
我说:“不错。我没有答应他。但我也同样不会答应你。”
李春雷问:“为什么?难道姬大侠认为在下能力不足,不配做龙虎帮帮主?还是信不过在下,觉得我以后会违背今日的承诺?”
我说:“都不是。”
李春雷问:“那是为何?”
我说:“因为,你离我太远,号令起来太麻烦了。”说完,我大步离开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李春雷在千秋堂前怔怔发呆。
2.
不管今后龙虎帮谁会做帮主,又会走上怎么样的命途,那都是龙虎帮自己应该走的路。
不再插手龙虎帮的事,或许,这就是我能为周望安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这样做也不算违背赵构的旨意,因为龙虎帮本来就没有依附朝廷势力的迹象。
离开龙虎山,我依旧没有得到狼道会传递的消息。
无论是易小心,还是陈伯洋,都仿佛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一天,我在龙虎山外七十里的避风林中小憩。
已是冬月,夜晚的密林之中,阴寒至极。我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力量觉醒了一般,它化作是一股温热的气流,在我筋脉中狂躁不安游窜。
我想要压制。但越是压制,这股力量反而越强大。
很快,我便觉得身上又痛又痒,犹如千万只小虫子在身体上爬咬。那种感觉,让人抓狂。
那夜,本就不太晴朗。月亮高挂在空中,却被一层淡淡的云翳包裹着,变得朦朦胧胧。
我再也不能忍受,拔出血芒剑,在避风林中乱砍乱挥。
剑影如血影,剑气疯狂地砍杀着周围的树木。
很多枝叶被砍得七零八落,掉在地上,结上了一层冰晶。
我真的变得和陈伯洋一样了吗?
我忽然觉得很害怕,很绝望。我练摩诃钵特摩咒不就是为了打败陈伯洋吗?如果我真的变成了第二个陈伯洋,那该如何是好?
余十三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我曾经嘱咐他,如果我真的疯了,他就一剑杀了我。
但现在想来,当时对余十三的嘱咐是多么可笑。
余十三凭什么杀了我?如果我不想死,这个江湖上又有谁能奈我何?
这样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它不仅让我恐惧,竟还让我兴奋。我再度挥动手中的血芒剑。
真气注入剑中。血芒剑发出疯狂的色彩,就像是饮了血一样的疯狂。什么江湖武林,什么万物生灵,都不过在我剑下,由我取舍!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又开始害怕。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这个世上还有很多让我关心的人,娄琴、余十三、陆游、余青儿......还有纾瑶!
对!还有纾瑶。
她一直都在等着我。我不可以疯掉!
血芒剑刃的红色更加鲜艳,似乎是毒蛇的信子一般地红艳,它很饥渴,它似乎在央求我,告诉我它饿了,它要饮血。
我将血芒剑举过头顶,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它狠狠地插进了脚下的泥土中。整个剑刃都埋在了黑褐色的泥土里,红光不见,那种疯狂瞬间褪去了。
我松开剑柄,盘膝坐在地上。身体里那股躁动不安的力量依旧没有得到控制,无论我怎么样压制,那力量却越压越猛,让我痛苦不堪。
怎么办?
万急之下,我忽然想到,摩珂钵特摩咒既然叫人筋脉逆行,那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正行真气与之抗衡。
正反两股真气在胸口处猛然相撞,致使血气翻涌如惊涛骇浪,胸腔剧痛如同是肋骨一起粉碎了一样。
我强忍着,以正行真气与逆行的摩珂钵特摩咒抗衡。忽然间,我仿佛看见眼前盛开了一朵巨大的红色莲花。
红莲鲜艳,笼罩了眼前的一切,感觉自己也好像是被笼罩在其中。
红莲之中,有一道白色的影子徐徐飘落。那白色影子一晃,绕到我身后,在我背上一连点了几处穴道。
红莲逐渐消失了。我仿佛是经历一场极重的风寒,刚刚从鬼门关走回来一般,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忽然,我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它就从我身后随着穿林而过的晚风吹来。
小月!
是小月的味道!
我拼劲全力想要回头,但身上却没有一处关节听我使唤。就连嘴巴、舌头也是又僵又麻,根本发不出声音。
那股香味儿就在我身后,一只柔软的手拂过我的脖子,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对我说:“纾瑶还活着,你要挺住!”
我用尽了所有的努力,终究还是没能看到身后的人。
直到我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