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去岁往,春暖花开。
这一年,江南大地未见一片雪花。
初春时节,天意渐暖,这几个月间我几乎踏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寻找纾瑶。从临安到藏龙涧,从绍兴到青崖谷,每到一个地方,失望便会多上几分。
余十三到底会把纾瑶安顿在哪里呢?
还是他只是发现了纾瑶的下落还没有来得及安顿她?
这一切都是未知,我只能在茫茫的天地间摸索、寻找,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弃。
2.
绍兴二十一年四月。
我出衢州赶赴鄂州。之所以去那里,是因为我得到狼道会弟子传来的消息,说曾有人见陈伯洋在鄂州一带出现。
听说他在鄂州制造了几起血案。
我本来不愿在管这些事情,但想到入魔已深的陈伯洋在江湖上始终都是一个祸害。
既然这一切从我手中的那本秘籍开始,也应当从我手中结束。
临走时,我吩咐明少忠,叫狼道会的弟子全力打探纾瑶的下落。一旦得到消息,便派人沿官道到鄂州找我。
明少忠得令之后,问了我一句话:“青云派掌门易小心的下落还查吗?”
我思索片刻,说:“若有消息,一并告诉我。”
乘一匹快马,从衢州到鄂州,如江西境内,途径鄱阳湖。昔日风景如故,天高地阔,湖水青青,故地重游时却是只身一人,心中感慨万千。
鄱阳湖岸,一叶扁舟靠在岸边,头戴斗笠的老者坐在船头,悠哉地钓着鱼。
“老人家,可否渡我过河?”我轻声地询问。
老者转过头来,打量了我一番,问:“去对岸?”
我说:“是。”
老者摇头,说:“不去。”
我说:“我会照价付你银钱。”
老者说:“给多少钱都不去。”
我看这老者衣着简朴,都是一身粗布衣裳,想必也是寻常人家。有钱不挣,让我甚为不解。我问:“为何不去?”
老者又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外乡来的吧?”
我说:“是。”
老者说:“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去的好。这对岸的风景虽好,却不太平,水匪猖獗,盗贼横行,只怕你有命去未必有命回啊。”
我摇头笑道:“我不怕。你送我过去吧。”
老者说:“你不怕,小老儿还想多活几年。不瞒你说,这一带撑船的都是沿岸往上下游走的,没有一户船家肯渡你过河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禁觉得吃惊。当年我与小月、李小谦泛舟鄱阳之时,天地广阔,湖水幽幽,两岸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安然忙碌,皆是一片太平景象,怎么过了几年竟然成了这老者口中所说的“水匪猖獗,盗贼横行,以致无人敢渡呢”?
我询问缘由。老者放下鱼竿,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得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年管天下作乱,朝廷出兵征讨,曾在鄱阳湖对岸经历过一场大战。当时管天下的军队死伤惨重,逃
亡福州城。有很多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散兵就此留了下来。朝廷平叛之后,大军撤往江浙一带,这些散兵游勇就地扎根,成立了七八个帮派。
后来,听说朝廷下令,复建武学,任由这些帮派做大。他们既不耕田,也不种地,但都长了一张嘴,也要吃饭。明地里是名门正派,背地里就是一群水匪强盗,他们贿赂当地官员,与朝廷勾结,近些年来越发猖狂,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太平鄱阳湖,从此就不太平喽。”
说着,老者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看着波光鳞动的湖面,我倍感迷惑。我想到了白景行,当年他身为武林盟主,即便是承受着各方的不解与不满,他依旧坚持维护着江湖的存在,甚至还为此付出了性命。
他所一直维系的江湖,真的值得他如此吗?
老者收起鱼篓跨在腰间,喃喃念道:“真是不懂这些江湖人,整日舞枪弄棒、杀来杀去有什么好的,武功再高也得吃饭啊。”
武功再高也得吃饭。
看似粗浅的一句,却蕴含了极为深刻的道理。
江湖......那些飘零在其中人,如果能明白这个道理,不知要少去多少灾祸。
“别愣着了。跟我回去吧。”老者向我招了招手,说,“天很快就黑了,这边虽然比对岸太平一些,但夜间多变,说不定就有贼人摸过岸来,这不是就留之地。”
我说:“可我必须要过河。”
老者忽然急了,他瞪着眼睛呵斥道:“我费了这么多口舌,你怎么不听劝告呢。年纪轻轻怎么这般不知道珍惜性命。快随我离开。”老者上前拉住我的手,用力地拉扯着。
我刚想甩开他,却看见老者脸上那种真诚的关切,忽然心里一暖,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平凡的生活了,忍不住随着老者离开了湖岸。
3.
我随着老者走进村子时,天色刚刚暗下去。
村子不大,看上去也不过二三十户人家。这时正是烧火做饭的时候,各家屋顶上炊烟袅袅,随着晚风一致飘向一个方向,在天边还未全消失的金色夕辉映衬下,这个村子更显得平静而安详。
老者带着我走进一间简陋的小院,四周院墙用黄泥坯起,半人多高,从墙外便可将院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老者将鱼篓放在院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端着木盆从茅屋里走出来。
“爷爷,今天钓了几条鱼?”少年笑着,看到我忽然神情一滞,慌张得向后退了几步,一副紧张害怕的模样。
老者将鱼篓递给那少年,说:“去吧,阿七。把鱼炖了。”
叫阿七的少年快速结果鱼篓,扭头跑开了。
“不要见怪。”老者摇头叹道,“自三年前,这孩子父母在湖上被水匪害了以后,他便害怕见到生人。”
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我想起了余十三。他们都是相仿的年纪,余十三经历他原本不应该经历的痛苦,而这少年虽然性格不如余十三那般坚韧,但他却过着在我看了最幸福的生活。
老者带着我进了屋子。寻常人家的布置自然十分朴素,除了桌椅板凳这
样的寻常家具之外,屋子正中还摆着一樽十分精致的神龛。老者进屋之后,先点燃了三柱香,在神龛前虔诚地念叨了一番,将香插入香炉。
那神龛做得实在是太过精致了,在这间朴素到有些简陋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突兀。我仔细看了看,那神龛中供奉的既不是祖宗牌位,也不是什么神佛,而是一个身姿婀娜的蒙面女子。
我问:“这女子是何人?”
老者慌忙捂住我的嘴,说:“快别乱说。这是保佑我们平安的水神娘娘,法力无边,你莫要胡言乱语,冲撞了神明。”
水神娘娘?
这大概是当地的土神仙吧。类似的神仙我在雁荡山时就曾经见到过,那时候马维进出山抢劫,抓回了一个女子,做了他地二十八个小妾。
那女子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摆了一樽木像,雕得是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她每日为木像磕头敬香,有时候受了委屈还会跪在木像前哭诉。
我就曾以为她供奉的是她已经死去的爹。
没想到,她听了我的话非常生气,说:“这是我家乡的山神老爷。”
我说:“你们家的山神为什么要供到雁荡山来。你有没有征求过雁荡山神仙的意见?”
那女子愣住了,随后便哭了起来:“我道山神老爷怎么不来救我,原来是雁荡山的山神给拦住了!”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所以我见那女子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笑。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仙保佑,那很多无辜的人便不会无辜地死去。
“你不相信?”老者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说:“我从不信鬼神。”
老者拉着我坐下,说:“我跟你讲,这水神娘娘可是真的。我们很多人都见过。一个多月以前,我们村子里来了一群水匪,他们不由分说进门就抢。他们身强体壮,手上都拿着刀剑,大家都不敢反抗,就是隔壁家的憨头不知死活地与水匪争执了起来。
水匪中有一个彪壮的汉子,长得五大三粗,身高七尺,看着就吓人,他挥起到就向憨头的脑袋砍了下去。哎呦,就在大伙儿以为憨头活不成的时候,忽然间刮起一道风,四周飘满了香味儿,一道白影闪过去。那壮汉轰的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其他水匪正纳闷的时候,那倒在地上的壮汉脖子上突然冒出血来,连挣扎都没有就断了气儿。”
一剑封喉!
这是陆家的剑法!
我一把抓住那老者的胳膊,急忙问道:“你看清楚了,那人是谁?”
老者被我吓了一跳,把我手推开,说:“还用问,当然是水神娘娘了。她杀了那壮汉之后,忽地飞到憨头家的房檐上,当时我们都看清楚了。白衣飘飘,在天上飞来飞去,还蒙着面纱,分明就是神仙!”
我回头凝视着神龛中水神娘娘的雕像,她的身姿,她的轮廓,还有老者口中描述的剑法......
难道......真的是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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