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额头上冒,就跟蒸笼里蒸包子似地。
热!
她只手横推,将压在身上的杯子一把推开,蓦然睁开眼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她踩下床榻,来到桌子边抓起一个杯子往喉咙里连灌了好几杯,虽然茶水已经凉得冻牙,但对于她这个渴得要命的人来说,口感却是极好。
白饵一边招手在耳边扇风,一边微微喘息着,这一刻,她才是真正活过来了!
想来,在那罗帐里躺了三天三夜,整个人都快发霉了,演到今晚好不容易可以醒过来,瞬间感觉如释重负。
白饵转了转胳膊,压了压腿,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但仍旧觉得燥热的很。
要是这个时候能再来点风就好了。
她惬意的眼神在厢房里一转,灰蒙蒙的夜里,凭着记忆,找到了厢房里的一扇窗口。
外边还是挺冷的,窗子只开一个小缝隙,寒风丝丝缕缕便往里边钻,怎一个舒适了得!
就在此时,凭着敏锐的听觉,她发现院子里有细微的开门声,她立马警觉过来,把身子稍微藏了一藏,隔着一线罅隙,可以看见一人撑着灯笼出现在了走廊上。
这个点,鸾镜早已出府去向雇主汇报第一天的情况了,细珠和九环两个丫头挨不了冻,这个时候也早钻被窝里睡大觉去了,那会是谁
想来这个院子里,只剩一个仆人了。
正思忖着,那火光已经出了院子。
房嬷嬷这个点出去干什么
白饵细细思忖了一下
难不成,一计不成施加两计又要想法子害燕温婉
哦不,害她!
不好!
白饵未作多想,随便扯了一件狐裘裹到身上便出了厢房。
要论跟踪这种事,江洋大盗她都追过,何况是一个年老力衰的婆子且区区一个白府,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转眼,目标便锁定在了西厢房,白饵脑海中的图纸一晃,很快便判断出,这里是魏氏的住处。
西厢房,炭火够足,暖意流向每一个角落,门窗亦掩得紧紧的,不容任何一丝寒冷侵犯。
“东厢房的主,可是睡下了”魏氏裹着一件雪绒边的袍子拥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开的驱寒茶。
“睡下了睡下了!这妮子老早便睡下了,老奴前后都看了好几次了……”房嬷嬷确信地点着头,然后上前帮忙替魏氏把袍子的边边角角悉数压实。
魏氏问:“让你用后招,你用了吗”
“用了用了!”房嬷嬷着急解释,“老奴一收到夫人传来的消息,便早早地准备起来了!但这几天都是鸾镜那婢子给大姑娘服药,老奴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晚时,想了法子把鸾镜支开,再去厢房喂药,恰好大姑娘又醒了!紧接着,老爷夫人就回府了,老奴恐生出什么事来,便没再动手了……”
说起这晚时的事,还真是邪门了,事情发生得总是那么凑巧,房嬷嬷至今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哼!”提起燕温婉,魏氏手中的茶盏愤然往那矮桌上一放,茶水溅得足足有一尺高,她是打心里不舒服,“这个燕温婉命还挺大的嘛!既淹不死,也毒不死!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是老奴办事不利……”房嬷嬷不敢多言,默默擦了擦桌子,同时请一请罪,“老奴要是能赶在老爷回府前把那丫头解决了,夫人现在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烦恼……”
魏氏独自气了一会儿,朝房嬷嬷看了一眼,抿了抿嘴角,“这也怪不得你,她要真有那么好对付,她也活不到现在!”
困惑的目光朝那天花板一抬,忍不住总结起了这些年的败绩,她再开口,语调缓了下来,明显透着一丝气馁。
“在燕州之时,有伯爵府的旧人照应着,咱们找不到机会下手。刚到秦淮那会儿,老爷在朝中还不稳定,这府中也不敢生出什么事来。寻思着可以借着燕温婉回燕州祭奠燕氏的机会,在途中让她见阎王,那个时候,偏偏那个过继的贱子白承信也要跟着去,问题是,老爷竟还发话同意了,如此一来,这个机会也就这么错过了!”
再说回今年,“今年好不容易借着省亲的机会,说服老爷让那贱子也跟着多出去走动走动,认认人,将来也好某个差事做。将那贱子从燕温婉身边支开,这回总没谁照应得了了吧不曾想,她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竟也能从十几个杀手的刀下逃过去逃过去就算了,那么深的池子还淹不死她这大冷天的,淹不死,也要冻死了吧说起来,真是一肚子气!”
最气的是,还是这些天的一波三折!
动身离开丽阳那会儿,燕州那边刚好传信过来,说燕温婉已经死了,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她那一路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鸟叫都是好听的,总之啊把她乐的呀,比过年还开心,就连晕轿的毛病也出奇地给改好了!
不曾想,第二天秦淮便传来消息说燕温婉已经从燕州被人送回白府,昏迷不醒,这心顿时便悬到了嗓子眼,她哪里肯甘心呀,赶忙往秦淮传信指望房嬷嬷送她最后一程,也好来个转机,试想,既然迟迟昏迷不醒,那便教她再也醒不过来,这也算是天赐良机了吧!
可谁曾想,哎……这后面就更别说了!
想到这里,魏氏眼神中有诸多怨气,随手端起茶盏,灌入口中,该死的是,竟被呛住了,“咳咳!咳咳!”
房嬷嬷赶忙上前敲打魏氏后背,这回,魏氏定然是被气住了,“夫人,息怒……息怒……”
捂着帕子小喘了一会儿之后,魏氏才逐渐舒坦过来,虚弱的眼神不经意往手里一扫,下一瞬,捏着的茶盏便被她摔了出去。
茶盏一下子便滚出了桌面,砸落在了地上,幸好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蒲团,没发出多少声响,只是弄湿了一点布料。
魏氏紧张的神情一松弛,眼神从那地上移了回来,再开口,平静了许多:“好在燕温婉撞伤了脑袋,大病一场,对燕州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
“是呀,晚时老奴在外面候着时,便听见老爷向大姑娘盘问起燕州之事,那会儿,老奴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她说出些什么……”那会儿,房嬷嬷是真的害怕了,以至于现在说起此事,她还会忍不住攥紧两个拳头。
魏氏目光跳着,细细一思忖,虽然燕州那边做得还算干净,但还是要细致些,便叮嘱房嬷嬷,“这几日,东厢房那头,你还得盯紧些,特别是她平日里的言辞,若是察觉出她有想起什么,立马派人告诉我!”
“夫人您就放心吧!老奴肯定要比平时盯得紧的,”房嬷嬷语气一点也不含糊,两个褶皱的眼睛睁得相当精神。她有忽然问起,“对了,夫人,秦淮有名的大夫,老奴手头有好几个认识的名字,银子到了他们袋子里,事情自然也好办,这些天,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上面立些名目”
“不……”魏氏摇了一下头,卷着帕子拭了拭唇角,淡淡道:“就照老爷说得办,把秦淮最好的名医找来,给这丫头好好治!该吃什么补什么,都给她置办最好的!尽可能让她恢复得快些!”
房嬷嬷顿时有些听不懂了,平日里总要往大姑娘食物里放点什么,恨不得用病慢慢拖死她,如今却反过来了
不敢确信,她忙不迭问:“夫人这是打算罢手了不成”
这会儿,魏氏竟从容不迫地饮起了茶,直教房嬷嬷七上八下,拿捏不定,总归是一下子急了,忍不住要劝:“夫人您可千万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呀,四姑娘的将来可全指望着夫人您了呀!”
这些年,她主仆二人不就忧着这点事吗。
有燕氏在前,魏氏过门本身就是吃亏的。
虽然自从魏氏嫁进白府以后,一人独享老爷一份宠爱,但魏氏所出的孩子却注定要比人低贱的,二哥白承信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倒也不足为惧,唯独燕氏所出的那一双儿女,简直就是天生的荣宠。
两个孩子还那么小,燕氏过世得又早,老爷给到他们的宠爱从小便比四姑娘雅雅多便罢了,嫡出的身份、外戚的重视、诰命夫人之后,各种族里的族外的、有形无形的荣宠,从小便伴随着两个孩子长大,而这些压力,从魏氏入门产子那一刻起,便从未断过。
魏氏都这把年纪了,老爷升官,她人前显贵,她还图什么,无非是图四姑娘嫁个好郎君,但有大姑娘在前,那些排队的夫婿还能轮到四姑娘挑不成一个庶女还能怎么嫁必然是要低嫁的!
以前老爷在燕州做同知时,魏氏倒也没那么愁,后面升官到了秦淮,这两年,官人家的女眷一个个主动送上门来,今日这家嫡女,明日那家王子……魏氏可不得好好经营着嘛,可是呀,到头来还不是为别人做嫁衣!
“经过这件事,我算彻底明白了,燕温婉这个人天生就是福大命大!咱们这些算计横竖是不管用了!”魏氏搁下了茶盏,眼神一敛,不由得轻叹一声,若有似无。
“这……”房嬷嬷是彻底慌了,如今怎么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不过呢,咱们也不是没有法子!”魏氏言辞一转,眉眼里抛出了一丝笑意。“这人的眼光呀,还是得放着远些,整天围着这个宅子转,即便是挖空了心思也是出不来什么结果的!”
幸好!幸好!快把她吓坏了,房嬷嬷赶忙迎上去问:“夫人可是有计策了”
魏氏散了散雪袍,忍不住抬起了胳膊,眼神里透着酸楚之色,房嬷嬷赶忙上前耐心揉着,手法娴熟。
魏氏撑了撑腰一下子缓了过来,简直就是再生呀,她一边斜着身子配合着房嬷嬷的手法,一边不徐不疾地开了口。
“丽阳这一行呀,跋山涉水,简直把我这把老骨头快都折腾断了!遭了这么多罪,自然也不能白遭的呀!以后呀,逢年过节,还是该多走动走动了!”
“丽阳一行”房嬷嬷蓦然看向魏氏,心情难得愉悦……
窗户上,那两个身影交织在一起,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内心一下子就烧起来了一团火。
一切果然和白饵料得一样,房嬷嬷果然是魏氏安插在燕温婉身边的人。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燕温婉的死竟然是魏氏一手策划好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雇主做的局,提前在燕飞寺安排了强盗,燕温婉一死,她这个冒牌的,便取而代之。
如今看来,不是雇主给到她的资料有误,是魏氏这个人,女工当是极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绣了一副极好的“阖家幸福安康”图,教外面的那些人,和里面包括白礼忠在内的人,看得眼花缭乱,赞不绝口!
思及此处,白饵只想道一句这燕温婉也太惨了吧!
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方才那魏氏最后那一句,似乎话里有话,只怕,接下来她在白府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饵回过神,下意识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狐裘,才发现原来外边冷得瘆人……
一溜烟,打道回她的东厢房去了……
这一路上,脑子里不自觉地感慨万千,这小小的白府简直令人细思极恐,可见平日那些,疼呀,爱呀,蜜罐呀……呵呵,只不过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燕温婉能活到十八岁,看来也不容易,致敬致敬……
就在她摸着黑踩到长廊上,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厢房之时,她发现,怎么门外坐靠着一个男子呢
好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