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三春对丞相府的留念少了许多,自己既然不是荣世厚的孩子,那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如烟门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荣世厚说的任何一句话如烟门的门徒是不能听的,且还要把荣世厚当做完整的仇人般供起来,见者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那种。
荣三春回到自己的家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屋中央,面前的茶早已冷却,缓缓有了结一层薄薄的冰的模样。既然荣世厚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又会是谁?荣三春在心里问着自己,反复思索着,该不会?荣三春想起甄家,想起母亲是天门的掌门夫人,而自己才出生的时候好像是撼动全江湖的那件事结束不久。所以……荣三春经历过这么多的大起大落后已经不再是一个一惊一乍的人了。
荣三秋的右手紧紧握着茶杯,茶是圆的,互相团结抵着力。地面是硬的,与茶杯碰触只会有某一处,因此茶杯在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颜轻玉在屋外候着,因为担心,此时听着茶杯碎裂的声音,马上冲进来,见荣三春双手在头上死死地扣着,头上插着的唯一一根簪子落在地上,好在是红木做的,并没有碎裂。
“三春……”颜轻玉心疼的唤了声,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大多纠结在这一年的尾巴处,去年三春与高明旭和离都没这么痛过,今年却是这般,她走上前将三春揽进自己怀中,荣三春顺势将脸靠过去,真是个令人心疼的妹妹。
一年又到了尾巴处,甄林嘉见着高明雪,想要亲近却又害怕自己的亲近会使得高明雪逃离,反倒是高明雪露出微笑指着对面的凳子说:“来,坐!”
“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甄林嘉不好意思的开口。
“是许久了。”高明雪说,“也许久没有见过雪了,林嘉,你见过雪吗?”
“雪?”甄林嘉呢喃道,今年的她二十了,也就是说眼前的高明雪已经二十二了,二十二在现在开来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甄林嘉知道高明雪对自己的弟弟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作为姐姐总还是得有些表示,她开口问,“明雪,你有想过成亲吗?”
“成亲?曾经多么的希望,现在就多么的摒弃!”高明雪拨动琴弦,琴弦开始动,却一直发不出声音,“林嘉你知道这琴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吗?”
甄林嘉摇头。
“因为啊,不是对的时候对的人!”高明雪虽然是在笑着,可甄林嘉却觉得她的笑容比蓬莱的冬天还要冷。
蓬莱是仙山,却也是最恶劣的山,一天四季交替不止一次,却也是座好山,断不了食物,自力更生足够,却常常大太阳下去全身裹着雪回,奇怪的是这么恶劣的地方甄林嘉一家四口却从来没有生过病。这是段回忆,甄林嘉很少去回忆,却在此刻忆起,她望着高明雪,忽然明白过来任何的行为都不能将高明雪现在心中所想挥散,便起身告辞。
荣世厚一角将凳子踢到在地上,凳子上放着的茶杯摔在地面,滚了三圈后停止,居然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荣世厚见此模样心中更加的气氛,用鞋底死死的一次又一次的往杯子踩去,茶杯碎成糜粉,仍不觉解气。
荣世厚三两步带着风来到门前,大喊:“来人,都给我出来!”
金丝笼荣世厚并没有命人安装各式各样的机关暗器,因着心疼,但现在荣世厚后悔,于事无补。
“主子!”荣世厚面前很快出现了一群人。
荣世厚说话的语速不自觉加快声音不自觉放大,说:“将这里的一切都给我烧了,狠狠的烧!”
“是!”
薛海棠在自己的屋中睡着,忽然沁芳将她摇醒,薛海棠迷迷糊糊中说了句:“什么事?”
沁芳见着薛海棠回应了自己,立刻开口说:“丞相来了,马上就要到远门口了。”
如同惊雷在薛海棠的耳边炸开,她一下子从躺着的状态变成了坐着,她愣愣地问:“丞相来这里干什么?”
荣世厚近二十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如今看来到处都是陌生的模样,不知品种的菊花簇拥着开放,又因着沾上雪瓣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眼前的院子除了院门口挂着两盏红色的烛灯别无其他,却在荣世厚跨过门槛的那一刻逐渐亮起。
下人匆匆出现,见着荣世厚行礼,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只好一直呆在原地。沁芳服侍薛海棠穿上了得体的衣裳,便打开门,两人匆匆来到荣世厚面前行礼,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荣世厚已经没有回忆过去的**,他一个字都没说,直直走进屋子,院中的人只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面对这位权势大过于当今陛下的人,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薛海棠余光见着荣世厚走进屋子,仍旧保持行礼的姿势,最后实在是稳不住了悄悄站起身在荣世厚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活动下,心中想这人哪根筋不对跑到自己这里来找这一院子人的不痛快。
薛海棠正欲再次恢复行礼的姿势,忽见东边不远处阳光升起,正奇怪现在才子夜时分,不应该有此景象,便偏着头细细去看,火烧着浇了酒的材才能发出的臭味,所以丞相府某一处走火了。
薛海棠心中着急,她正屋离前院可是非常近的,看这距离很快就会烧过来,因此心中焦急,想都没想几息张嘴大喊:“走水走水走水啦……走水啦……”
众人被薛海棠这一声吓了一大跳,顺着薛海棠看着的方向偏过头去,熊熊燃烧的大火前有着浓浓的黑烟,鼻尖似乎痒痒的,众人动动鼻子抬头,小雪纷纷扬扬,偶尔才能看见它的真面目,众人都觉衣裳有些湿润,此时又见着这番情景,一冷一热身体开始冒虚汗,可还是跟着自己的本能反应大喊:“走水啦……快去帮忙!”
海棠苑所有的男丁或是提着桶或是拿着盆冲到那处去,人还未走出院门,荣世厚忽然吼:“都滚回去睡觉,这火是我点燃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将目光放到薛海棠身上,薛海棠握着沁芳的手点点头,众人这才撤下,纵使心中有诸多的想法也不敢在此刻讨论,主子的胡子都快飞了,是个人都能够看出主子心中不愉快,下人哪敢对主子的决定做过多的置喙!
薛海棠靠在沁芳身上,胸口剧烈起伏等情绪稳定下来,她转身望着沁芳,眼里酸痛,她说:“走吧,去你房间睡。”
一把火烧不尽一切,却能暂时平定心中的烦躁,暂时很短暂,后起之火可以燎原。荣世厚坐在床上,这间屋子的味道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他便随手拿着枕头往地上砸,轻软的枕头碰到地面弹起,滚了几遭碰到门槛停下。
事出一便有二,薛海棠这边刚睡下便听见隔壁自己屋响起噼里啪啦一大堆声音,她睡在里面与沁芳背靠背躺着,忽然听见这声音身子便剧烈发抖,恐惧从她狠狠弯曲的脚趾头一点点的爬到头顶,毛发直直立起。
“夫人?”沁芳也害怕,她转身用手轻轻碰了下薛海棠的背,发现她背上的衣服是润的,轻轻唤出声,接着便发现薛海棠的身子抖得愈加的剧烈,上前轻轻抱着,“没事的,夫人没事的!”
迷迷糊糊中睡着,迷迷糊糊中醒来,薛海棠从床上做起,身边的人已经没了,但还留着一丝温度。薛海棠将自己的散发弄在一处,接着从床上下来。
沁芳端着装了一半温水的铜盆走了进来,见着正在穿鞋的薛海棠露出笑容,说:“夫人,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薛海棠也笑着,见着沁芳苍白的脸色笑容也跟着僵住,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两人彼此笑着,似乎昨晚的事并不存在。
一切如常,薛海棠吃了早点仍旧回到沁芳的屋子,自己那间屋昨夜那么大的响动,指不定成什么模样。薛海棠途中发现一个打扫清理的丫鬟手捧着一个摔成几瓣却仍旧能够看出精致过去的妆奁,她顿住,说:“站住!”
薛海棠很少生气,这一声吼将这个丫鬟吓住,身子哆嗦两下,手中的妆奁落在地上,露出里面装着的几根上等温玉制成的簪子。薛海棠心中心疼无比,蹲下身去拾捡,三根玉簪,自她曾祖母那辈开始,都传与家里长女作为嫁妆,到了她这一辈,碎成数块,无法修复。
沁芳认得这妆奁以及妆奁中的玉簪,因着大小姐不是夫人所出,这玉簪便留到了现在,可是……沁芳无法安慰薛海棠,这整个府里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玉簪对薛海棠来说意味着什么。
“很久很久之前我遇见个疯疯癫癫的道士,他说‘夫人晚年生活不怎么快乐,切记调理好心态身体!’,一语成谶啊!”
沁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几十年来薛海棠这幅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双手纠缠在一起,眼眶红尔干,就是滴不下泪来。
薛海棠笑了,疯癫的笑声,两只手不停地拾捡碎成无数节的簪棍,死死捏在手中,碎裂的簪棍轻松将薛海棠的手掌心割出的无数口子,那打扫的丫鬟见着自己主子这副样子吓得呆坐在地上,鼻涕眼泪一起流。
“你下去!”沁芳暴力将地上的丫鬟拉起来小声说着。
金丝笼只剩下框架,所有剩下的一切尽数化成灰烬,风吹来,雪落下,一切随着风雪消失在空中,一丝不留。火熄灭之后,无人探访。一个足以轰动整个大安的事件,却鲜少有人议论,知道当年真相的人不多,却知道荣世厚手中的势力,没有人愿意提前见到黑白无常。
金丝笼什么都没有,就连最最基本的打扫也完全用不着,雪化成水将一切冲刷的干净,风轻轻洗刷着地面,一切就好似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这件事轰动天下,高明昊坐在泰安殿,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站起坐下,又站起坐下,这番行为动作往来许多次,惹得他自己也烦躁不安,最为重要的是他想知道这把火怎么烧起来的。
颜轻玉归拢着如烟门的权力,江湖人大多重义,因此颜轻玉并没有她自己想象中花太多的时间精力,她使了些人护着这间三进三出的院子,而此时荣三春出现在皇宫安和宫。
“娘娘。”荣三春出现在荣三秋面前。
荣三秋见着自己姐姐,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左右望望。茗安听着动静光着脚走进卧房,见着突然出现的荣三春转身往外跑,将所有正在值班的宫人都安排回去睡觉。
“谢娘娘恩赐!”众人谢过。
荣三秋听着众人话音落下又等了十息,才低声开口问:“姐,来这儿坐。”
荣三春犹豫片刻,脱了鞋进了被窝,两人将被子盖在头上,一点儿空隙没留。
“姐,父亲为什么要烧了大娘?”荣三秋一直叫许凄然为大娘,荣世厚从没给许凄然什么名分。
“娘死了,从血缘上来说我算不上是你的姐姐。”
“难道……”荣三秋望着荣三春话到嘴边却不敢说下去,她眨眨眼,“你还是我的姐姐,无论如何!”
血缘关系其实敌不过长久以来的感情羁绊,当然也有个例,世界之大,肯定不止一个。
荣三春笑起来,轻声说:“我来是担心你,父亲现在估计气到极致,自小对我们便不亲,如今我的鲁莽也许会使得父亲失去理智,陛下与父亲争权斗势,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姐姐,你放心吧!我会注意些。你一定要小心,父亲能够做出这等事来,定绕不过你的!”
荣三春点点头,笑着:“没事的,你放心,父亲打不过我的!”荣三春的笑容十分的勉强,自己既然不是荣世厚所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了,荣世厚自小从未想过与自己的儿女培养感情,自己又失去最后一层桎梏,他又杀了自己的父母,心中的恨更加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