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见到慕淮,皇宫也已是尸孚遍地,他顺着叛兵追击的路线,却意外发现了山崖间的枝叉上还在襁褓之中,命悬一线的慕止修。
他怀里揣着慕淮送他的玉佩,月音一眼就认出来了,便带走这个孩子,悉心照料,救回一条命。
止修一命是月音所起,意为止兵戈,修德行,这也是月音所希望的。
回了云城后,月音再次归隐,发誓自此再不入仕,绝不从政,一心培育慕止修,万分严苛。
世事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隐约听说安夏国一分为二,渊宁和连沧齐头并进,两国皇帝以强制手段扼制了所有不利言论和有关安夏的一切,其周边也多分裂小国,蠢蠢欲动。
初时,月音待慕止修极为严厉,甚至称得上严苛,动辄打骂惩罚。多年后月音回想,虽皆有理有据,但对孩子到底是过分了。然而慕止修也从不抱怨,咬牙受下。
那时月音戾气尚重,一心复仇,古琴从此尘封,长剑佩于腰间,月音犹在,琴师不复。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云城位置偏僻,净人心神,月音长年奔走于江湖朝堂,身份不一,看破太多,明白太多。
月音永远不会忘记那日他亲眼看着那个女人坐上花轿,“小乔出嫁了”,回来后就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慕止修那时还小,不懂这些,只知照顾好师父。小小的慕止修够毛巾也够不到,只能踩着小板凳,才勉强探上。
又拿着小板凳去厨房烧水,重心一个不稳,便从高高的灶台摔了下来,屁股着地,倒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肯定青了。
终于做好了一切,慕止修擦了擦额头的汗,吐出一口气,小小的慕止修那颗小小的心里想的不是自己多累,而是师父照顾自己这么多年真累。
等慕止修做好这一切,月音的酒其实已经醒了差不多,习武之人内力化去酒力,本就所剩无几。
这番大醉,不过是心里难受,加之回来路上吹了风,一时酒劲上头,才会如此。
看着拿着毛巾呆呆地站在门口,似乎在思考师父为什么酒醒这么快的慕止修,心头的雾霾似乎散去了些许。
对着慕止修招招手,轻笑:“修儿,过来。”慕止修乖巧地点点头,走了过来。
月音一把抱起不怎么大的慕止修,放在腿上,柔声问道:“修儿,这些年委屈吗?”慕止修一时受宠若惊,呆呆道:“师父?”
月音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捡来的小徒弟还有这么萌的气质。不由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修儿,苦了你了。”
慕止修不知怎的,眼泪就不听话地往下落,最后抱住月音的腰,失声痛哭起来。哭着哭着便蜷在月音怀里睡着了。
“轰隆!轰隆!”外面雷声震天,把月音从回忆当中拉出来,月音披了件单衣,外面是瓢泼大雨,也不知是何时下起来的。
月音皱了皱眉,
拿了件披风,犹豫再三还是打伞去了祠堂,果不其然,慕止修依旧端端正正地跪着。
面前的人儿与月音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身影相重合,月音到底还是心软了,轻轻把披风搭在孩子身上,收了伞,看向最上面的背着放的灵位沉默不语。
慕止修瑟缩了一下,乖顺躬身:“徒儿见过师父。”师父未叫起,慕止修不敢起身,只跪着顺月音的视线看去。
月音轻叹一声,柔声道:“起来吧,去把最上面的灵位转过来。”慕止修依言起身,但内力尽封,他如何够的住。
尽管如此,慕止修也没有轻言放弃,正想着对策,月音也察觉了自己似乎难为人了,摇摇头,纵身一跃便转正了。
慕止修凝神一看慕淮。他不知慕淮生死,但襁褓孩儿都会从崖顶坠落,慕淮想必也凶多吉少,这才立了这一灵位。
慕!慕止修隐隐有了猜测,试探道:“师父?”月音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慕止修心头一震。
虽然他一直是月音在教养他,但一个孩子不可能对父母的爱没有向往和憧憬,慕止修也羡慕那些能赖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孩子。
一直以来,慕止修从没放弃过寻找父亲的踪迹,因为月音告诉他,他的父亲只是失踪了,临行前把他托付给自己照顾。
月音不忍地声音再次响起:“修儿,你现在知道,为师为何不许你们成婚了吗?”慕止修呆呆地点点头,所以叶云翎是他的妹妹吗?
月音拍了拍慕止修的肩膀,随后把他后来查到的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在他离开后,一切都一如既往,直到旧相辞官,新相墨景接替,与外臣赫连浩泽串通一气,暗杀安夏国皇帝叶凌。皇宫血流成河,屠戮京城。
慕淮闻讯带兵增援,不料被墨景以妻子的性命相要挟,让他交出兵符,并亲自斩杀一名皇室成员,并表示自此效忠新皇,绝不叛变。
慕止修回程途中见炮火纷飞,狼烟四起,遂要求,若他能助墨景问鼎九五之位,他们必须停止战争,善待百姓。
二人就这样达成协议,但皇上叶凌已经与千万战士共亡于铁蹄屠戮之下,两名皇子轮护母而亡。
皇后悲痛欲绝,将尚在襁褓的文夏公主交给自己的近卫,送出宫去,而后**于凤栖宫中。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在最后关头,她将一切藏于文夏公主的怀中,用冲天的火光为文夏公主开辟了一条生的道路。
所以文夏皇室成员之剩了尚不记事的文夏公主,现在正抱在慕氏怀里,墨景眼神示意道:“慕将军,动手吧。”
慕氏早已泪如雨下,在这一刻毫无尊严地跪在墨景脚边:“求求你,求求你饶了这个孩子吧,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
慕淮也见过文夏公主几次,是个可爱的孩子,他又如何忍心?一步一顿地走到慕夫人身边,抬头看了看墨景。
墨景毫无怜悯
,为了天下百姓,慕淮只得狠心抱走慕夫人怀里的孩子,转身走向后面不是很高但也看不见底的山崖,不过摔死一个孩子,足够了。
慕淮抱过孩子,身子一僵,他知道夫人为何如此痛心了,因为怀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什么文夏公主,而是他的亲生孩子,和他血浓于水的亲生骨肉。
岁月沉淀下的慕淮已经敛了不少恣意逍遥,多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就是这样的他此刻心如刀割,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幸亏背对着墨景,慕淮心一横,仰头大笑着把怀中的孩子抛下山崖,逼回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靠着大笑发泄着内心的绝望。
墨景等人见状,也纷纷大笑着,而慕夫人的眼神在那一刻眼神失了所有的神色,跌坐在地上,她怕被墨景察觉异常,故不敢把悲伤表现的太过明显,深深地压抑在心里。
当天晚上,墨景就把所有的官兵都撤出了慕府,并杀了所有不愿归服的老臣,又以各种手段强制抹灭了有关安夏国的一切。
月音说完陷入了沉思,自那以后,慕淮仿佛人间蒸发一般,销声匿迹。
月音良久又道:“修儿,你现在明白为何为师不许你入朝,不许你跪拜了吧。”说着看向灵位,“因为你叫慕北宸,安夏国最年轻最骄傲的将军慕淮,是你的父帅。”
慕止修看着灵位,压抑着愤恨,月音看了一眼,继续说道:“这一切都在那一场灭绝人性的战争里毁了,慕将军当年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本想你这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些,做你想做的,而不是活在仇恨和自责当中。”
慕止修哑着嗓子:“师父,这是我的该担负的责任,我有权知道这些。”慕止修的喉间似乎压抑着一只咆哮的野兽。
不待月音说话,慕止修又道:“师父,解开我的穴位,我要去杀了这两个狗贼!”
月音猜到他就会如此,怒喝道:“住口!就凭你一个人,想闯进重重护卫的皇宫?还想取那两个人项上人头?你就是去送死!”
慕止修想也不想接话道:“谢听白不就一个人闯进去了吗?”
“他是秦王府的人,身份的便利足够他小心些进了皇宫内院,你凭什么?”月音彻底被激怒了,这孩子怎么茶米油盐都不进呢!
慕止修沉默了,月音安静了。
“修儿,为师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双眼充满仇恨,而是想告诉你,你口中的阿翎拿着你父帅给他的孩子准备的玉佩,若玉佩是她的,那你们”月音没有说下去,他相信慕止修明白,“而若不是她的,那她是如何得到的?我确信,不是生死关头,你父帅不会把玉佩丢下。”
慕止修继续沉默,月音知道这些信息给他的打击太大,便把祠堂的门关上,让雷雨不至于吹进来。
又点了几根蜡烛,拿了一个蒲团坐在一旁,随手拿起不知何时吹进来的一片树叶,悠扬地吹了起来,任由慕止修一个人消化着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