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钟云疏没想到的是,进入大诚宫却被邺明帝的一盏茶给放倒了。
等他醒来时,已是雷霆的大丧之礼,钦天监选的吉日吉时,一刻都不容许耽搁,他只能穿上素白丧服,骑上大黑马,赶回雷府参礼。
盛大而繁琐的礼数程仪,钟云疏奉帝命站了丧队长子之位,纵有满腔怒火和不甘,也不能在丧仪时闹将出来,必须体面得宜,不能让雷霆走得不顺心。
整整七日的仪式,雷夫人的悲戚,雷鸣的哀痛,雷家长子的愤怒,素白如雪的雷府像一道又一道封印,把濒临暴发边缘的钟云疏强行镇住。
等丧仪举行完毕,谢哀礼结束的当晚,钟云疏窝在自己的床榻上,即使七日不眠不休、跪拜谢答、只进冷食没有半点睡意,倒是把雷府仆妇们的窃窃私语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天光大亮时,钟云疏收好简单的包袱,在雷家长子的怒斥声中,在雷鸣的挽留声中,在雷夫人凄楚的眼神中,骑上大黑马绝尘而去,住进简单修葺的钟府。
这件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会就这样算了,永远都不会。
鄂托像头潜伏的怪物,被阿汶达揪住前襟,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轻蔑一笑:“怎么?救不了人怪我啊?”
“砰!”一声响。
“啊!”重击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鄂托的左胳膊扭成了非正常的形状,汗涔涔地脸显出异样的苍白,倒抽着气,上下牙齿打着颤:“钟大人,我也是会死的,你这下手未免太重了些。”
阿汶达的满腔怒火,在看到钟云疏的出手和怒容时,理智回归,是的,那人是钟云疏的义父,他最敬重的人,于是他悄悄后退。
沈芩第一次见到他俩如此异样,边观察着钟云疏,边把阿汶达拽到一旁,小声说:“这扣子我在雷姨,哦,不是,在雷夫人的衣服上见过”
阿汶达立刻凑到沈芩耳畔:“雷尚书的。”
“”沈芩彻底呆住了,下意识地看着隐怒中的钟云疏,满是担忧。
“说!”钟云疏的手劲没有半点放松。
“松手,我说就是了,”鄂托这两天吃足了苦头,不再与钟云疏硬杠,“我只是告诉他一个真相,也算为民伸冤不是?”
钟云疏一言不发,将鄂托的右胳膊又拧出一个角度。
鄂托又一声惨叫:“我说!我说!”
“我只是告诉他,那些被判下毒有罪而问斩的村民,是如何在大理寺和刑部突审之中蒙冤而死的,啧啧啧,真惨啊。”
“村民也是人呐,还都是拖家带口的汉子,下毒案以后,村子里的地被没收了,妻儿老小整日被戳着脊梁骨骂,晾的衣服被泼了粪,不准去井里挑水,最后,死的死,散的散。”
“他们多惨呐?一辈子也没做什么坏事,到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
“还有啊,被毒死的那些人家,老的疯了,妻儿变卖家产,还葬不起一家人,最后还要卖身葬全家。”
“而这些办错案的官员们呢?上朝衣冠楚楚,下朝鸡鸣狗盗,一顿晚宴,别说葬全家,葬他们全村都够了,凭什么?!”
“你们知道,刑部尚书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他说不可能!”鄂托满脸鄙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竟然说不可能!”
“他死了以后还有七日全城丧仪,毒酒案的那些人呢?连个埋骨处都没有!”
“哈哈哈”
“大邺狗,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就是你们赤云听了老头的鬼话,叛逃来的地方,比北域还糟还要烂的地方!”鄂托字字诛心。
钟云疏的脸色一沉。
阿汶达又拿胳膊肘捅了捅沈芩,钟云疏快要落在鄂托的语言圈套里了。
沈芩大步走过去,对着鄂托就是一脚:“放屁!”
“”鄂托吃痛又惊愕。
阿汶达和钟云疏一怔,沈芩竟然说粗语?
“我不管你是哪儿来的畜牲!不对,不能这么污辱畜牲!”沈芩气不过又是一脚,“用专业知识害人,把害得家败人亡的事情说得这么高大上,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
“你这样的还说是为人伸冤?!这是什么冷笑话?!”
鄂托毫无预兆地被戳穿这一层,被疼痛扭曲的脸庞更加狰狞:“为了保护这里低贱的愚民,连命都快没了,还对我拳脚相加,多可悲?”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急个你大头鬼啊!”沈芩再加一脚,“谁和你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同根?!你自认高贵是你的事情,不要拖我们下水。”
现在多看鄂托一眼都觉得恶心。
阿汶达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玩意儿?”
沈芩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他,也是穿来的,我们穿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是来睥睨众生、自当上帝的。”
“拥有科学知识的败类人渣!”
阿汶达上去就是一脚。
“既然话说到这里,”鄂托笑得狰狞,“你们最好放了我,等我到永安城受审,就会揭穿你们的老底,到时候,你们还是一个死,说不定还会落得求生不能救死不得的下场。”
钟云疏看着沈芩阿汶达这种全力替他出气的好友方式,理智渐渐回复:“你想多了,只凭这些箱子就足够定你的罪,根本不用受审。”
“大邺狗,这样的大邺有什么好留恋的,”鄂托眼看着没了转还的余地,豁出去了,“赤云的血撒在这种地方,值不值得?!”
钟云疏的眼神炯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在大邺拥有很多,可是你不管在哪里都孤身一人,你可以说着看不上,不如说,没人看得上你,没人愿意与你为伴。”
“逝去的人总会有人挂念,可是你,到死时也只有一个人,只怕为你哭泣的人都没有。”
“你自己种的因,恶果自己吞。”
“再告诉你一句,大邺正在改变,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有生机。比如,打开你所有箱子的钥匙,出自一个十岁孩童之手。”
“再比如,你殚精竭虑弄出的绥城疫病,已经被治愈了。”
“大邺不会垮掉,大邺和南疆也不会开战,大邺与北域同样不会开战,你所有的心血都付之东流,你这辈子都不再是北域王子。”
“啊!!!”鄂托发出愤怒又凄厉地惨叫,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