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父女俩,真是……唉!其实爸爸爱女儿,女儿也爱爸爸。
本来是极好的事,偏偏中间多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好比一个楔子打进了这紧密的父女关系中,从此他俩之间就有了一颗永远也抹不平的沙粒,一个永远也填不了的洞。
这楔子、这颗沙粒、这个洞还是当爸爸的找的。可为什么不能让大林找呢?原配死了这些年,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身边连个正经太太都没有,这像话吗?
当然不像话!
这是大林有次和生意伙伴一起泡澡堂子时,人家怂恿他的话。那些人个个都是家里端着一个,外房养着一个,公司藏着一个,在某些想象不到的地方又有一个。
“老婆如衣裳,旧了再找!”
大林听了,陷入了深思。佩君的面容又浮现在脑海里,阔别这么多年,那些她说的话都还声声在耳,她的样子从两人相遇到确立恋爱关系到洞房花烛,一颦一笑他都记忆犹新。
我的生命我的爱。
在他心里头,佩君是最好的老婆,不是什么衣裳,不是什么茶杯,是最好最好的女人,可惜啊!伊人随风而逝,红尘中再寻不见她的香踪。
佩君走的一年里,大林封住了双眼,封住了双手,没有碰过别的女人。有句话,与女人爱是因性,与女人睡觉才是爱。
夜深,独卧大床锦被,怎样都是寒冰彻骨。大林一夜夜的失眠,想那独卧于地下黄土中的爱妻,该是怎样的孤独寒冷。
佩君,我怎么舍得你一人去往那没有白昼没有温暖的黄泉下,唉!只怪人事太无情。
大林对妻子的感情掺不得一点假,可是呢,可是他终究不能完全摆脱人之常情。在为妻子守丧一年之后,大林就放开了包袱,开始找寻情爱。夜夜笙歌欢舞,流恋百花繁盛处,徜徉莺莺燕燕地。憋了一年了,再憋就憋坏了。
再这样换过一个又一个情人后,大林被最后一个深深吸引了。这个女人就是杨曼缇。这女人没一样不个别,时而紧紧黏着自己,时而冷冷避开自己,那晕晕乎乎的感觉就好像在云里,从此自己不敢离开她,被她彻底拴在了裤腰带上。
情人和女儿,都得到了似乎又都没有得到。自己被她俩分成了半个,总是疲于周旋应付。
而情人与女儿没有一个不感到委屈的,这个男人被另一个女人瓜分去了一半。好爸爸成了别人的情人,好情人还是别人的爸爸,一周时间里只有一半的时间与他相伴,这滋味说出来真不是滋味。
铁明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支起一腿,来回晃悠着,两手交握,枕在脑后,思索着大林和沁心还有杨曼缇三人之间的关系,不禁摇头笑了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请来得道高僧也念不好!
那一头的沁心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生闷气,小菊劝她回屋吧,客厅坐着冷,回屋陪小姐玩洋娃娃。
沁心交抱着双手,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色难看极了。面前就有一部电话,沁心几次瞄向那部电话机,想打电话到那里,但都忍住了,她知道那样会让爸爸不高兴,自己如果和爸爸在电话里吵架,鳗鱼精该多得意!
“我不管了,随便了!”
沁心自言自语一句,对站在身
边的小菊说道:
“陪我进房吧,小菊,我们玩我们的。”
“好的,小姐。”
看到沁心终于不再生气了,小菊开心地答应了,两人一同上楼去。
沁心新订了几件冬衣,小菊想着照小姐衣服的式样给洋娃娃也做一身,材料都问崔师傅讨来了,那都是给小姐做衣服剩的边角料,做娃娃衣服够用。
“小姐,你看喏,这些边角料我都问崔师傅讨来了,我们能把一个冬天的衣服都做了。这条红绸带子做一件旗袍,这块黄格子做一件上衣,还有这个白纱布,做一顶洋气的帽子……”
沁心饶有兴趣地听她说着,又看看满满一面墙的洋娃娃,终于笑了。
这整整一面墙的娃娃是沁心顶好的伴侣,大林每年女儿生日都会给她买一个当生日礼物。沁心逛街看到喜欢的随便就买下,不知不觉,这些娃娃都可以砌成一面墙了。
娃娃们都站在小小的玻璃窗格子里,仙子一般温柔地笑着,身上的衣饰华丽且精致,一大半都是小菊做的。
她知道用这个办法可以讨小姐的欢心,这么做,小菊不是为了自己,实在是看小姐太孤独了。老爷一周三天不在家,家里有没有别的少爷小姐,小姐放了学就是一个人,形单影只,让人看了好不心疼。
孤独的心境往往能培养起长久的爱好,而这个爱好就成了她孤独的日子里的好伙伴。洋娃娃不会说话,她们只会拿美丽的大眼晴瞅着你,就已经把心意流露给你。
这是顶好顶好的伴侣,不会逃不会恼,一直对着你微微笑。
小菊打开一个玻璃格子,拿出里头的海芋仙子来,问沁心:
“小姐,你看海芋仙子穿狐狸毛披风好看,还是穿白纱裙好看?”
“唔,给海芋做一件啦狐狸毛披肩好了,再给她梳个头。”
小菊应了一声,把海芋仙子放到操作台上,拿来粉笔和软尺就给她量体裁衣。灯光下,小菊玲珑的侧脸配上她的一条大辫子,颇有动人的风姿。沁心看着她,托腮做想,突然注意到她头上的那支“蝴蝶”,打趣她说:
“小菊,阿鼠不知暗恋你多久了,他挑的这支蝴蝶发夹真别致,衬你深棕色的琉璃目,好看。”
小菊拉着软尺的手顿了一下,暗恋?阿鼠哥暗恋的不是小姐吗?小菊恍然大悟,这支发夹原来原来根本就不是送给我的,哎!
想起在菜市场上阿鼠欲言又止的焦急模样,还有阿狗极力怂恿的样子,小菊当时就感到有点狐疑,可是一听到阿狗说“送给我的”这句,小菊就一头扎了进去,立马接过蝴蝶发夹来谢过了阿鼠。
“呵呵,我竟然都会抢小姐的东西了。”
小菊悻悻地想着,便停了手,对沁心说道:
“小姐,还是你戴着好看,来。”
小菊说着就要解下发夹来,沁心止住她的手,摇摇头,摸着她的脸说:
“这么漂亮的发夹当然你自己留着啦,你戴着最好看,独一无二。”
小菊咧开嘴笑了,糯糯的脸蛋上酒窝深陷,很高兴又很伤感。
沁心走开去,又去看墙
上的娃娃,反正自己也不会裁衣服,站在小菊身边只会妨碍她。小菊便一个人忙起来。
缘分啊缘分,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明明站在面前的两个人偏偏就是不来电,远在天各一方的人就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机某一个地方相遇相知相爱。
小菊喜欢阿鼠,阿鼠喜欢小姐,小姐喜欢宋老师。
这种关系真是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顺。究竟最后谁是谁的归宿,谁又知道呢?
沁心看那玻璃窗格中一个个仪态万方的、美艳动人的仙子,想她们和自己一样一个人孤零零地锁在小空间里,该是何等寂寞。
“爸爸就钟情那条‘鳗鱼’,到底她有什么漂亮的,敢和我来抢爸爸的爱!”
边想边看,沁心就看到了一个妖艳无比的仙子,她涂着猩红的口红,抹着惨白惨白的粉,指甲好像刚杀过人一样滴着血。这……这这……这不就是“鳗鱼精”嘛!
“小菊!”
“来了小姐。”
“给我把这个贱人丢掉。”
沁心怒指着那个无辜的仙子,要小菊赶快把她丢掉。
小菊顺着沁心的指头看去,那不就是一个皇后嘛!小姐以前多爱啊,怎么突然要扔掉了呢?
“小姐,真的要丢掉她吗?”
“丢掉丢掉,看到她就烦!”
沁心摆摆手,坐到美人塌上,翘起了二郎腿。小菊搞不懂小姐的意思,但看小姐的神色,也只好依了她。
看小菊把那个张牙舞爪的贱人揪出来,沁心心里头一阵痛快。要是那个在霞飞路上的贱人也能这么被揪出来就好了。她远离了自己的生活,生活又能恢复从前了,多好!
“小姐,喝杯杏仁茶。”
小菊见沁心脸色又不好了,肯定是又想到那头的老爷了,便倒了一杯甜茶过来。多乖巧的女孩。
沁心开心一笑,自己正好口渴了,饮了一口。
“好甜啊!”
“太甜了?那小菊再倒一杯,少放糖。”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吧。”
沁心捧着那杯甜甜的杏仁茶,又扫了一眼墙上的娃娃,突然想到了自己。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娃娃。
娃娃们个个锦衣华服,却都孤零零地呆在小空间里,这不就是自己吗?自己不就是一个流泪都要含在眼里的洋娃娃吗?谁来在乎呢?
那个他这么想着,沁心两颊一红,羞涩地一眨眼,抿起嘴来笑了。是他吗?他会成为自己生命里那个他吗?
小菊正在桌上修剪红线,沁心走过去,拿起来绕在手指上玩,一脸少女思春状。
“小姐,你在干什么?”
沁心冲小菊一笑,神秘地说道:
“你说是不是真的有月下老人,是不是一条红线就能把缘分系牢?”
“这个小菊不懂啦!”
小菊也低了头,一脸羞容。
“呀,小菊,你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