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便丞在餐厅稍等了片刻,就见一个年轻人进来,他不知此人是谁,待见铁明脱下帽子对他一点头,明白了这就是自己约的宋先生。
一个假仆人过来,接过铁明的帽子,铁明又一翻口袋,脱掉外衣给他,向罗便丞示意自己没有带枪或者刀。
铁明握起一手,夹着自己的西装,昂首挺胸地走过来,罗便丞心里想着:中国人都驼背,怎么他的背挺得比自己还直?
“howyou do, mr. song.”
“howyou do, mr. robert.”
两人礼貌地寒暄毕,各自坐下。罗便丞悠闲地靠在沙发里,一手放在桌上,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打量了铁明几眼,开口说道:
“handsome,chinese gentlemen.”
铁明笑了,人往桌前凑了凑,将一条胳膊平放到桌上,说:
“let’s get down t’d likemake business with us?”
打手托了一个大托盘来,一一放下菜,请他俩慢用。周围人紧紧地盯着他俩,也不似刚才那般胡闹了,餐厅里的气氛慢慢紧张起来。
“good,fiftyfifty .”
“sounds great. ”
铁明手搓了两下鼻头,又蹦出一句“做梦!”
罗便丞当即一拍桌子,竖起中指,骂道:
“你这个中国人骂人!”
铁明呵呵笑道:
“罗便丞先生听得懂中文啊,说得也不错啊!”
罗便丞顿住了,自己一下就暴露了,原本还想着可以欺负这个中国人,想不到不好对付,只好给铁明倒上酒,赔着笑脸说:
“失敬失敬,宋先生,我们只想租用你们的码头一下,一年中就忙那么几个月。至于租金方面,我们按照现在的价来。”
租码头?果然是打码头的主意,租给了你们,那我们的货往哪放?海关关税你不就可以逃了。这主意真不错。
“good idea,罗便丞先生想得真不错。”
“这么说,宋先生答应我的请求了?来,cheers.”
罗便丞满心欢喜,举起酒杯,敬了铁明一杯,铁明也举起酒杯,笑着说:
“这个条件我这边可不答应。”
说着,铁明手中的酒杯杯口一斜,浇了桌上的菜盘子一圈。罗便丞当场把酒杯磕到桌上,一阵清脆的响声后,高脚杯断裂。罗便丞抓起桌上的帽子扣到头上,就要走。假客人都蠢蠢欲动。
“set down please.”
罗便丞一听,转身看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铁明又说了一句:
“我们还没谈完呢!”
罗便丞笑着坐了下来,两手一摊说:
“中国人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宋先生,我们合作,挣不挣钱不要紧,要紧的是交个朋友。”
“呵呵,既然罗便丞先生当我是朋友,做朋友的,就以朋
友的立场奉劝你一句,林氏的码头,外人不要插手。”
“唔,宋先生,你好的啊”
罗便丞猛一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瑞士军刀来,直刺向铁明。铁明眼疾手快,急转身,躲过这一刀,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扭转一下。罗便丞脸上一阵痛苦的表情,手一松,刀就要落地。
电光火石间,铁明拾起那把刀,直刺向他。刀尖就像一片竹片一样“嗖”一下直直地刺过来停住了。
刚刚好,抵住了罗便丞的白衬衣,再用力一点,就要刺入心脏了。
假客人围拢过来,掏出刀对准铁明。假仆人也围拢过来,拔出枪对准假客人。两拨人剑拔弩张。
“上帝呀!”
罗便丞吓得不敢动,冷汗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睁大了惊恐的眼,看着铁明,喉头蠕动着,却还要吓唬铁明。
“来啊,杀我,我是洋人,我们领事保护我。”
铁明一脚跨到罗便丞的椅面上,咬着牙,弯下腰,他深恶上海不公平的领事制度,庇护这些“白色垃圾”在中国的土地上胡作非为。
罗便丞见吓唬不成,以为真要杀他,吓得连连求饶。谁知铁明从西服里掏出一张法律文书来,拍到桌上,要他签字,让他保证不再犯。
上帝啊!他拿刀指着我呢,我该怎么办,小林先生你不要怪我啊!罗便丞哆哆嗦嗦地签完字,铁明看了看,折叠好,放进暗兜里。又掏出白手帕,擦了擦刚刚抓过他手腕的那只手,掷到桌上,手指一动,命令手下撤退。
一伙人押着洋人,铁明走在前面。一出了餐厅,几辆吉普就驶过来,铁明上了车,大家也坐上来,把洋人往后使劲一推,又朝后头那帮人开了几枪。
洋人吓得捂住脑袋,也不敢追。
大林办公室里,铁明和张经理坐在沙发上等着吩咐。大林左看右看铁明交来的文书,丢到桌上,深深叹了一口气,问他:
“铁明呐,你就让那洋鬼子签了这个?有用?”
“林先生,洋人最重法律,签了字就不得不遵守,不然就是触犯了他们国家的法律。”
大林不置可否,抽了一口烟斗。张经理看着铁明,轻蔑地笑着说:
“宋先生勇猛过人,敢面对面和洋人碰,不过这生意场上的规矩……还是要多学习的嘛!”
“张经理,我们中国人做事重人情,洋人**律,和他们订君子合同不过嘴里一句话,一阵烟,说出散过。他们看重的是白纸黑字的据条,想改也改不了。”
“唉宋先生,这不过是你自己猜测的罢了,那个洋人和你这样说过吗?呵呵!”
张经理说完,瞄了铁明一眼,抽了一口烟。铁明不想与他争论,毕竟他是老资历员工。本来这个码头就是他管的,出了事,却要别人来收拾,现在垃圾扫干净了,还要喷酸气。大林转着手里的核桃,放下说:
“怎么说,这事暂时是压下去了,洋人还要怎么搞,张经理,你多加防备铁明,公司最近要新设一个涉外部门,部门主管这个职位只有你才能挑得起来,需要什么,只管说一声。”
大林满眼惜才地看着铁明,铁明站起说:
“林先生,谢谢你的信任,铁明也正想建立这样一个部门,往后和洋人打交道的多。”
大林笑了,又玩起了核桃。张经理看着铁明,眼珠瞪得圆圆的,一脸不可思议。他想不到铁明才来公司没多久,遇着这么一件事,就被提拔做了主管,还是一个新部门,好不让人眼红。这新部门油水厚,事情多,看你怎么搞。
“哎呀,宋先生啊,恭喜恭喜,年轻人跑得快嘛!”张经理夹着烟,笑得合不拢嘴,又对大林说,“林先生,身边又多了一个得力助手啊,慧眼识才啊!”
大林哈哈大笑,铁明谢过了张经理,又说:
“今后还有很多向张经理讨教的地方,请张经理不吝赐教。”
“唉,宋经理,客气了,客气了,咱都是林氏人,都为林老板效力的嘛!是一家人。”
“呵呵呵呵”
三人都笑了,这笑声意味不同。坐了一会儿,大家商量着这个涉外部门怎么办才好。吞云吐雾几番,铁明和张经理离开了大林的办公室。走在走廊上,铁明将手揣在裤兜里,张经理看见了,语气怪异地问他:
“宋先生,你手冷?”
铁明笑了笑,回敬他:
“张先生,是你眼热了。”
“哼!一个人成功得越快,失败得肯定也越快。”
“是啊,张先生,跑步肯定没有走路稳,有些人爬得实在是辛苦啊!”
“你别得意现在全公司的人都等着看你怎么摔下来。”
“那要让大家失望了,失陪,张先生。”
铁明将帽子贴到胸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走开去。张先生的一张大嘴里鼓足了气。他原本就是个圆脸胖子,这么一做,脸就像一个红气球一样,全身更像一只死掉了胀着肚子的大鲸鱼。
商场多争斗,场内场外,尔虞我诈。对手自不必说,就是搭同一条船的人也不得不防。也许他外衣底下罩着救生衣,钻破了船,一起掉海里,死的可是他的同伴。
林氏这么多年野蛮生长,就像海底的章鱼一样,触角伸得老远,抓得老多,早惹得一干鳄鱼、螃蟹、鲨鱼眼红嘴馋了,大家都想来吃一块肉,吃不到,就是喝一口汤也够饱了。
林氏也实在太庞大了,和十多年前那个小公司相比,炸裂开来就像一朵菜花一样,尾大不掉,管理起来费心不已。
大林自己的精力也不甚从前了,公司里那些老员工多半觊觎他的位子。必须找一个知根知底,靠得住有能力的接班人来接替自己,谁呢?就是铁明无疑了,他跑不掉的,何况还有沁心呢!
大林在办公室里转着核桃,抽着烟斗,笑起来,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转眼一看日历。
“哟,今天都周四了,该回家陪沁心了。”
大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差点都忘了,公司里的事太让人操心了,都误了自己享受与女儿在一起的天伦之乐了。
一想到女儿沁心,大林原本紧绷的脸旁立马就松弛下来,连肌肉都变得柔软,原本冷峻的脸色也由阴转晴,就像太阳在乌云后努力地钻出脑袋来,发散光芒一样。
此时他的心里,全是欢喜。
大林正要披衣回家,却听的“咚咚”两声,有人敲门,是谁呀?大林虽有些不悦,也只能放回衣服,喊人进来。
没想到是沁心,她来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