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那十多头有眼无珠的木偶直直望来,虽然没有摄人心魄的目光,却别有一番异样的诡异。
因此,被这突然间有了生命的木偶一盯,顿时如芒在背,怎么看这架势都不对,这是要给那被摧毁的白棋复仇?还是说要留下一人来替代损毁的棋子?
眼看不断“坍塌”的“棋盘”,顿时打消了所有顾虑。
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才能多活片刻!
只看脚下的木板已然塌去一半,只怕再耽误片刻,下场就要同扎在棱刺的三五具尸体一样。
只可惜暗墙同样布下了交错刀剑,因此,瞬间就打消了冒险一跃的盘算。
此刻的处境真可谓是天无路,下地无门。
只是这猛一抬头,就意识到不对,只看头顶按照四灵镇楼布下的五颗夜明珠,其余四颗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了最中心的“镇中”!
只是这颗夜明珠此时浮金缭绕,光晕透明,好似如日在天,将整个二层阁楼照了个通透,简直比五颗齐聚的夜明珠还要明亮三分。
那夜明珠的光芒可谓璀璨,却又透着与世无争的淡然柔和,因此被这暖晕包裹,瞬间就按下了所有慌乱。
只是蓦然想起关于夜明珠之传闻,是说钟天地独秀化生的夜明珠,同样分出了三六九等、尊贵谦卑。光照百步的夜明珠与低等夜明珠放在一起,会平易近人收敛光芒,只有等到独处时,才会肆无忌惮的绽放自己。
听着周遭渐近的机栝运转动静,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只是低头一看,冷不丁看见一道道木偶影子。
刹那之间,思绪千转百回,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忙去推动那十一只死寂木偶。
似想,整个破阵的过程,以完整的二层阁楼为棋盘,以抱剑木偶为棋子,与古人进行的一场博弈,按照弃棋则获的棋理,被抛弃的棋子必死无疑。
换言之,对局结束后,无论谁输谁赢,都应该清空棋盘,等待下一次对局。
而棋盘开始塌陷,就是清理棋盘的开始。
而眼下棋盘,还立着十一个木偶,也就是说清理棋盘的同时,对局还没结束。
而在这一场加时赛中,十一个木偶曾齐刷刷盯着那枚婉晴斩杀的棋子,根据棋中“不存塞杀”的棋理来看,没有规定也没有指明,棋子被意外摧毁的补救与惩罚。
于是此前就有了两个疑惑,分不清棋子留下来是为了向弃棋复仇,还是要将弃棋用来填补损毁的棋子。
而作为获胜方,婉晴去了三楼,自己自然就是弃棋。
只是看见地的影子,瞬间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被彻底杀死的棋子,是无法回归棋盘的,因此机关设计者,想要通过一场加时赛,来决定双方弃棋的死活。
在古时候,六博棋盘原本在中央和四角的方块里设有水,那么,根据“伏不得衍”伏棋不能入水的棋理,反过来推断,也就是说,被婉晴砍杀的白棋,因为没办法被清出棋盘,所以充当了伏棋。
而乾卦六爻中与水有关的两卦,分别是“初九,潜龙勿用”与“九四、或跃于渊”。
艮乾下的潜龙勿用,象辞为,有厉利,不犯灾,意思是危险会停止。待时而动的或跃于渊,其实暗合行棋的一项规则,也就是当投箸得四白时,已在水中的枭棋可以跃出水面,回到正常行棋的道。
这里的枭棋,极有可能是指敌我双方的伏棋与弃棋。
那么只要用棋盘山的木偶推出对应的卦象,就能够让整个机关停下来。
只是想用四白七黑十一头木偶,同时移出四白四黑的潜龙勿用,与一白七黑的或跃于渊两道卦象,根本毫无可能!
因此,起初全然没有想过木偶是破局的关键,只是在看见木偶影子后,就瞬间明白了过来。
立在棋盘的棋子黑白分明。
但是在夜明珠光彩下的木偶影子,只可能是黑棋!
思索间,早已对着夜明珠光芒推动木偶,去暗合卦象,只是这活想快也快不起来,因为木偶的影子不能多不能少,要木偶连带着影子,有且只能有十六位,所以木偶站位得极有讲究。
一边静默心算,一边推动木偶,没两下就已汗流浃背了。
只是蓦然感觉脚下传来震动,低头一看,顿时胆肝欲裂!
原来最中心的棋盘之下,藏着重重叠叠的转盘陀螺,只要触发机关,整个二层地板伸展自如。
只听随着小下大的陀螺转动,其暗置的刀剑旋急如风,发出铮铮呼鸣,夜明珠的光线照在其,可谓是浮光剑影。
被这修罗磨盘一吓,顿时慌了神,但也知道不摆出潜龙勿用的卦象,转盘不会停止,不合或跃于渊的爻辞,不能从这里出去。
于是强迫自己,摈弃杂念,不再去自寻刺激,潜心推算。
这一下似乎有如神助,连同外界刀响剑鸣都听不见了。
不多时,推定了最后一个木偶,才敢回头去看。
只看那带剑陀螺,竟然已经到了脚下三尺之外,不过旋转势头不再迅疾,已经缓了下来。
眼看棋盘不再坍塌,终于吃下了定心丸,只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全身下都被冷汗浇透了,只生出一股由内而外的虚脱感,跌坐在地。
回想起此前的凶险,不亚于在鬼门关转了几转。
只看陀螺转定后,又开始反向旋转,每转动一周,棋盘就复原一圈,一时之间机括声与木块碰撞声,此起彼伏。
等到棋盘彻底复原后,所有木偶才重新归入木板下。
紧接着东南西北四块木枋开始下降,等到彻底与地板水平后,正北方向的天花板出现了一道方形口子,降下一道宽约一米的倾斜楼梯。
到了此时,总算是如释重负,想也不想顺着楼梯向爬。
只是不知先后楼的冯叔三人与婉晴,现在如何了,也不知休岳能不能醒来,更不知岐姑娘一人在殿前害不害怕,更不知失踪已久的萱灵姐姐,有无幸运之神眷顾。
恍惚间到了三楼,只看通向四楼的梯子就在身后。
一整层阁楼里,立着整齐排列的木架,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图书馆,只是架子不是成堆的典籍,而是数不清的古董明器。
粗略一看,呈海东青花金铜装饰的架子,陪葬器皿种类繁多,有容器,工具,兵器,三角架,抱壶。
除此之外,是成堆的陶器,种类各样的瓜边壶和柚陶,马镫壶,提梁壶。
瓷器有鸡冠壶,盘口瓶,罐,钵,碗,妆盒。
只是这一路走来,在生死边缘几经磨难,望着这成堆的金银钱财,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贪婪。
果然,除了生死二字,世间其余皆小事。
只是蓦然打定主意,只要能从这该死的地方活着回去,当真要回到百阁仙待个十年八载,在山脚下开出几分田野,立起两间小房,回归古人“闲看云起淡饮茶,再不出那三分地”的恬静日子。
立在原地这一愣神,心中愈发滋味难明,算一算时间,余涯、冥心的生日该到了。
“嘭——”
那一丝精神寄托的幻想,在一声枪响后烟消云散。
只听楼隐隐传来又急又乱的脚步声。
眼看婉晴没在三楼,这一听顿时觉得不妙,莫不是这丫头楼与早就不大对劲的冯叔,发生了争执冲突?
一想到这里,也顾不得太多,慌忙自木架拔了一柄铜剑,向楼冲去。
只是一楼,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只看整个阁楼里倒吊着数百只被裹尸布制成木乃伊的干尸。
一瞬间只觉得楼内阴风阵阵,好似从盛夏天气,一步来到了三九腊月地里。
这层楼一眼望尽,分明就没有活人,动静明显还在楼。
强压下心头那抹忌惮恐慌,穿过一具具倒挂着的风干腊肉,因为通向第五层的楼梯又开在了东边。
整个过程都不敢去细看那一张张恐怖面孔,不过就算是目不斜视,还是有一种几近窒息的压迫感。
跨楼梯那一刻,突然间心生感应,只觉得黑暗中有什么极其邪恶的东西正盯着自己,顿时只觉得后背走风,连带着灵魂都悸动了一下。
只是这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一闪而逝。
此时此刻,是更不敢回头去看了,几近连滚带爬冲了五楼。
到了五楼,那阴暗压抑的感觉才一点点褪去,此时后知后觉才发现,衣服简直都能拧出水来。
只看第五层正中心,只搁着一尊斗大的七彩玉鼎,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七彩圆鼎之刻着玉女、圣母、雨师、游奕,四位脚踏祥云的联袂仙人。
这晃眼一看,玉质透彻,好似空无所依的翩然仙人,站在云间布雨。
只是楼传来杂乱而又迫切的步伐与争执声,又让这一丝玄之又玄的气象荡然无存。
刚要冲六楼,却看冯叔星海单鹿三人抱成一团,顺着楼梯滚下,扭打在一处。
眼看这三人还活着,不由大喜,只是细一看,就意识到不对劲。
只看单鹿浑身是血,星海鼻青脸肿,两人极力控制着冯叔。
单鹿一边骂着娘,一边喊着老冯快醒醒,星海脑袋肿成了一个猪头,只是双唇紧闭,缄默无言,竭力将冯叔脑袋与双臂锁死。
这一看顿时觉得不妙,只看那冯叔双目猩红,面目狰狞,好似刚刚冲出牢狱的恶魔,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这分明是厉鬼身!
只看冯叔双腿一蹬,好似有千斤大力,将死死压住双腿的单鹿踢出两米远,然后咧开一口大嘴,向星海手臂咬去。
只看双眼肿成一条缝的星海,挨这一血口依旧不动如山,只是默然流下两行泪水,嘴里喊道:“阿爸…”
单鹿在地滑出两米,爬起身来,只看单鹿不知是因为脸沾染了鲜血,还是气血翻腾有些潮红,只是望过来的眸子,先是一愣,然后是开怀的喜悦。
单鹿皮肤黝黑,此时衣衫破碎,站在哪里一笑,好似一位站在庄稼地里,朴实勤俭的农民,那是一种纯粹自然,打心眼淡然的笑,又像是一位老父亲才有的慈祥。
只是不知为何发疯的冯叔,此刻向怪物一样,反折着四肢自地站起,将死不撒手的星海凌空抛出三五米。
两百斤的肌肉怪兽星海落地,顿时连带着阁楼都颤了一颤。
被冯叔这一身恐怖怪力折服,一时之间没有缓过神来。
只是与翻身而起的星海,单鹿一对眼,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心意,于是三人齐齐猛冲过去,将冯叔一把按倒再地。
只是还来不及用绳索固定,就被冯叔那青筋暴起的双臂一扫,三人又瞬间被打倒再地。
眼看星海狠不下心来,于是吼道:“星海,你阿爸这是让守阁厉鬼了身,现在控制住还有一两分挽救回天的机会,莫不是要等到这老家伙体力透支殆尽,筋脉骨骼寸寸崩断了,才能狠下心来?”
星海这一听,顿时面色发白,生生将只剩下一条线的双眼睁开了三分,只是蓦然间一咬牙,大喊一声,向同样奔来的冯叔冲去!
只看星海近身冯叔,一弯腰就用一双大手攥住两只脚踝,将冯叔倒提了起来。
星海这一手操作,可谓是漂亮至极,顿时对星海“憨态可掬”的第一印象改观了不少,这人非但不憨,还有些过分的善良。
早知道无论是豺狼虎豹,还是怪物猛兽,从来力由脚生。脚不着地,就好似篮球打在棉花,再怎么充气,终究蹦跶不了几下。
因此冯叔被这一挂,虽然一起一伏之间依旧力大,可也挣脱不开星海的大手。
与单鹿见状,慌忙揽了登山绳,将冯叔从头到尾捆了起来。
只有星海事到一半心软,直喊困松些,心脏的位置得留一拳空隙,不然没法呼吸。
只看被捆成粽子的冯叔,依旧不老实,一边发出怪叫,一边想要挣扎起身,这冷不丁一看,就像是一个巨型毛毛虫在地蠕动。
不过眼看冯叔双目渗出血丝,嘴里鲜血长流,就知道再耽误不得。
于是抽出小刀划破手指,在木地板,尝试画一道羽陵遗书所载,专逼恶鬼邪祟离体的驱邪符箓。
其实这一道符,此前压根没画过,倒是早在厄舍府的时候,委托庄叔找人画过两张。
本想着下次百阁仙时,送给余涯和冥心,只是这趟进山,鬼使神差带在了身,在遭遇阴兵抛尸后,分了一张给婉晴,只是后来两人身体里钻进了蚕蝗,被休岳提着扔进了水里,符也就失去了作用。
因此在这危险关头,也只能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依葫芦画瓢。
只是画符的门门道道太多,比如首先要摒弃掉所有杂念,凝结出先天一气,当这股气均匀稳定时才落笔,落笔这一下,叫做混沌开基,然后保持一口先天之气不增不减不断,一笔画完,这符才算成了。
至于怎么算成与不成,就看这张符箓有无效果。
这慌乱之间,什么先天一气,什么混沌开基,全都抛之脑后了,只管将手下的血符向记忆中那张驱邪符去靠。
修修改改直到画完,不说用了十笔,也得八笔,看得一旁的单鹿星海二人,面面相觑。
此时,符一画完,也不用如何吩咐,单鹿与星海二人抬了冯叔,向那血符一放。
只看被放去的冯叔屁事没有,该如何扭动还是如何扭动,该如何怪叫还是如何怪叫,一时之间只觉得汗颜至极。
不过打心底里却是惋惜,虽说冯叔为人不咋地,却也没到被厉鬼折磨惨死的地步。
只是这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地的单鹿与星海睁圆了眼睛,正呆呆盯着空中,好似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这猛一抬头,瞬间被吓得头皮发麻!
只看一头头怒目哀嚎,却又无声的虚幻鬼影,自冯叔体内窜出,只是没等到惨叫出声,又都齐齐寂灭化作了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