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戮一把拎起季禹。
季禹低着头,身上绑着的并非是绳子,而是铁链。
“我找到的时候他和他的那群兄弟们正在河边,剩下的人挣扎的太激烈就在河边处理了,说是这个一定要带回来给你才没杀。”岩戮一边说着一边对林潇笑了笑,“怎么?你还生气么?”
林潇愣了一瞬随即笑了,淡淡道:“我找他,并不是因为生气。岩戮,你有办法把他叫醒么?”
“当然,怎么?临死前你还要吓唬吓唬他?”岩戮笑嘻嘻地问道。
狄辰在一旁皱眉道:“他身上的锁链这么松?叫醒不会跑了吧?要不要我去拿绳子?”
岩戮视其他人为无物,丝毫不理他们的话一巴掌就把季禹给拍醒了。
“咳咳……”季禹咳出一口血,所有人都往后退了退,生怕有什么病气。
林潇侧头对狄辰道:“不用担心,这是鬼,绳索绑不住他,铁链阳气重才能扣住,他跑不了。”
“真的是你……”季禹喉咙嘶哑的看向林潇。
耗去了修为的疫鬼比上次所见更加枯瘦,在太阳下有些虚弱透光,头发散乱,这次便是真真切切的状如恶鬼了。
“你来啊!你杀了我啊!哈哈哈哈哈。”季禹一看是林潇更加张狂,瞠目欲裂青面獠牙凶相毕露。
林潇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走近两步:“说,是谁救你出来的?又是谁告诉你我在这儿?”
“我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啊?哈哈哈哈哈哈你想杀了我?你动手啊!”季禹似是知道林潇的弱点一般,叫嚣着怒吼。
兰芳闻声从厨房跑了出来,一见院里的情况吓得大叫一声躲到了门后。
林潇转头看向常教头道:“你去陪陪兰芳他们让他们躲进屋里,过会儿再出来。”
常教头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又看到岩戮在一旁才起身走了。
林潇走进岩戮,缓缓伸手抽出了他腰间的短剑。
“借我一用。”
岩戮本不是用剑的,这柄短剑看样子是贴身的兵刃,所以小巧一些。
岩戮还笑呵呵的解下剑鞘:“一把兵刃而已,送你又怎么了?”
剑和鞘全在林潇手中,本是小巧精致的工艺,自她拿来却是有千斤重。
林潇握紧了剑柄,轻轻一笑转头看向季禹道:“你是当真不肯说了?”
“哈哈哈哈哈,我是鬼,你即便是杀了我,还会有新的疫鬼结生,你杀我一个我要让后人杀你全家!”
岩戮转头看向林潇,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林潇这么客气。要不是枭王有言在先不让他杀这鬼,恐怕他都懒得拎回来。
林潇手握剑柄缓缓走进了疫鬼:“我有没有后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不说,你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
说罢,林潇反手握剑蹲下身子一刀插进了疫鬼的眼睛里。
“啊啊啊!”疫鬼疯狂的挣扎,眼珠被半挂在眼眶里,林潇手里的兵刃脱手在地,让她后退了两步。
岩戮见状皱了皱眉头,刚想上前就恍然觉察到身后有人扶住了他的肩。
随后他便感觉出,来人是枭王,枭王也在院子里,只是尚未显形。
岩戮会意不动,看着林潇捡起了短剑,缓缓吸了口气道:“你说是不说?”
“你别得意!今日你让我魂飞魄散,改日我让你灰飞烟灭!”
季禹一脸的血迹青面獠牙在眼前,林潇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柯世昭血溅当场的画面就如昨日一样在她脑海里一幕一幕的上演。
林潇咬了咬牙一脚将他揣倒在地,当胸一剑穿过了疫鬼的胸膛。
血浆如泉水一样突突地从他胸口涌了出来。
季禹干咳一声,咳出的血水又倒回了他的嗓子眼,他连在地上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潇干脆不再问,刚想再上前。
那疫鬼满口鲜血的瑟缩道:“别……别杀我……我说……是一个红头发的魔救我出去的,告诉了我你的位置,要我来杀你……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别杀我……”
季禹脸上的鲜血还在往外冒,这种程度对于人来讲是无可救药了,可对于鬼怪来讲,尚可活命。
此时的季禹更像是一个虚弱的书生了,抱着林潇的腿声泪俱下的求饶。
“我只是想强大一点,我只是想见一见父亲!求求你,求你别杀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林潇浑身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良久,她还是弯下身子,握住季禹胸腔插着的那柄利刃向下狠狠一划。
血液黏腻的喷了她满身全是,手上的剑柄止不住的在打滑,她双手握剑,没再说话用力剖开了季禹的胸膛。
鬼的血是阴冷的,林潇冻得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季禹咽气没多久,她身上的血和地上的季禹就全都消失了。
一切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只有经历者才明白,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狄辰眼神一直是暗的,看着林潇好像杀人一样的杀了只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看样子这林潇几乎是没有杀过人。
无论是出手的快慢还是她的反应和表情,全都能看得出……
他开始有些同情这个人了。
林潇缓缓将手里的刀剑归鞘,刀刃和剑鞘微微磕动的响声透露了她背对众人的表情。
“我回屋了,狄辰,和兰芳说一声,准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狄辰点了点头,朝柴房走去,林潇几乎是逃到了屋子里,房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岩戮满面疑惑的在原地,只闻风里轻轻传来一声枭王的话。
“跟我进来。”说罢气息就往偏房涌去了。
岩戮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偏房,直到房门被风关上,他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枭王出现在案前的椅子上,轻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
“枭王,这林潇杀个鬼这么费劲,为什么还要我把他带回来啊?我问比林潇问要快多了。”岩戮疑惑地坐到了一旁。
枭王举着茶杯笑了:“你不懂?”
“不懂。这有什么啊?林潇至于这样么?都弱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要她来杀?”岩戮说罢又朝门外看了看。
枭王笑了,知道跟这个同族不能说些太深奥的东西,但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教他学会更为妥当。
“林潇从小和道君一起长大,聪慧灵秀,除了带兵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她不会的了。加上身边有那么多人替她做事,妇人之仁这种缺陷对她来说影响并不太大。尽管她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她却甚少斩草除根。尤其是在烂柯台里杀了柯世昭之后。”
“可以说,之前所有的事,都不必她狠心痛下杀手,陈墨自会替她料理好一切。所以,自烂柯台那日我便看出,动手杀人这件事对于林潇来说就好比要你去认字背书一样,陌生又恐惧。”
“她的心思,说好听一些是妇人之仁,说不好听一些便是她害怕,害怕面对这些血腥,害怕在生死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甚至害怕看到杀戮。”
岩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所以枭王才叫我把这只鬼带回来,就是要给林潇练练胆子的?那她胆子也太小了,连个人都不敢杀。”
枭王笑了,伸手替自己续了杯茶水:“世间万物,有所长必有所短。魔妖鬼灵四族这般法力通天,但却唯独短了灵智。能在这四族中拥有灵智的,就好比炎魔,她修为低微,却能统领比她还要强大的魔,不就是因为她有这个灵智么?林潇今日踏出的这一步杀了疫鬼,在她心里就好比你下定决心去学人的灵智一样的艰难。”
“啊?居然是这样?”岩戮惊讶道,“可我觉得不过是杀个人而已啊?还是学灵智更难吧?”
枭王笑着晃了晃茶杯,色泽和香气浸润了心脾:“你不是别人,永远不知道他在这其中挣扎到底有多么痛苦,你觉得今日能笑谈出口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你尚未迈出你那道关。这便是佛家所说的众生皆苦。”
闻言,岩戮诧异道:“佛?枭王,你看看过佛经?你可是魔王啊。那些东西你看它作甚?纯粹都是在放屁。”说罢气鼓鼓的朝向一边。
“哈哈哈哈。”枭王笑出了声,“岩戮,这世上知己知彼方能战胜,你可知为何千百年来神族一直压制魔族?”
“为何?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有灵智?”岩戮急道。
“不,是因为神族五百年一次历劫,无论魔妖灵鬼,他们知众生哀苦,知众生弱点,所以才成正统。即便是魔有了灵智,他们依然可以找到其他方法压制。因为他们历经一切,而魔却没有。”枭王眼神深邃的看着岩戮道。
“那这么说,魔就永远没有翻身之日了?”
枭王起身笑道:“怎么会?他们如何想的,我已经知晓。怎么能让他们一直稳坐正统呢?”说罢转身看向岩戮,“你也一样。”
“什么?”岩戮有些疑惑。
“我为何带你在身边要比悍蒿多?便是你听得其中奥秘,而悍蒿不懂。抛开修为他也不会比你强的。”
岩戮听得有些疑惑:“为何?我没觉得悍蒿有哪些不妥啊……”
枭王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为何要让你与林潇多在一处?为何不是文尚,你可知道?”
岩戮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枭王叫我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枭王。”
枭王嗤笑一声:“其实,同你说过的话,我也和悍蒿说过,只是他不能理解。文尚为人狡诈,对我一直心有防备,而林潇是他们中最早信任我的一人,她愿意将毕生所学教给我手下的任何一人,而文尚却难以做到,不说文尚,我手下的任何一个幕僚都做不到。”
“啊,难怪枭王一直这样关照林潇。”岩戮轻轻点了点头。
枭王笑看着岩戮道:“如此,你知道该如何做了么?”
岩戮皱了皱眉头苦着脸道:“可我还是不想学,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枭王的笑意不改,只是眼神凌厉了几分。
“好好好……我学,我学就是了……”岩戮挠了挠头满脸愁苦。
“如此比较起来,你还不如林潇。”枭王笑了慢悠悠的挥袖,窗子缓缓打开,斜对面便是林潇的屋子。
“我怎么不如她那么一个胆小鬼了?”岩戮有些生气,不满道。
“我让你将鬼带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了我的意思。不需半分威胁就能敌过自己的恐惧拿起刀剑,你呢?”枭王嗤笑一声道。
岩戮蔫了下去,点了点头,随即看见枭王朝他挥了挥袖子,便知其意,缓缓消失在了当场。
枭王笑着转身,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林潇的房间。
屏风后,是一点点滴滴答答的水声,枭王能感觉到,林潇就泡在水里。
走了几步,林潇也有了直觉。
“谁?”紧接着就是哗啦的水响,砰的一声似是打翻了什么东西。
枭王在屏风后坐了下来,也不搭话,只是给自己添了杯茶。
林潇这里的茶是正宗的大红袍,大壮为了这个掌柜的特意开了个茶铺,这就是给林潇屯下的茶叶,喝起来异常顺口。
林潇在屏风后泡着早就已经冷了的水,忽然听见房里有动静,紧接着听到倒茶的声音才知道是枭王来了。
他为什么来?看自己笑话么?
“你来做什么?”也许林潇都不清楚,她的语气里有多少的怨怼。
“当然是来看看你。听说,你杀了季禹?”
林潇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打算穿衣服出去,此时她谁也不想见。
“明知故问,不是你让岩戮把人带来给我的么?”
闻言,枭王放下了茶杯,几步就出现在了屏风后面。
林潇眼看枭王走了进来,激动地扯过一旁的衣服,也顾不上浸湿什么就捂在了自己身前。
“你想干嘛?!”
枭王笑着靠近林潇:“听你的语气,对我甚是不满,所以进来看看,是因为我少陪你了几日?”
“哪儿有?你先出去!”林潇激动道。
“为什么?”
“我在洗澡呢啊!你进来算什么?说破天我也没嫁人呢你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找?”
“原来……你不打算嫁给我?”
枭王的语气半真半假,林潇听不出这头绪,知觉那已经冷了的水仿佛重新有了温度,热气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