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郎告诉自己,他当初说治瘟疫的方子是他想出来的,只是为了让他爹先活下来。
他跟这帮人走,也是他爹在场他无可奈何,况且此去是吉是凶尚未可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昔姑娘犯险。
可是,被叫住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如他自己所想象中的那样松一口气。
反而他很愤怒!
莫名其妙的,连他自己都不大明白的愤怒情绪,充斥着整个胸膛。
迫使他选择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脚步不停的继续向外走。
可身后的人并不打算放过他,那道想要把他拉回泥沼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后生,你是神医么?”
徐大郎猛地站住了脚,如同一个泥塑般僵在了那里。
晨曦打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那道如同响雷般的询问,不断地在他脑子里诈响。
“你是神医么?”
“你,是神医么?”
“你是,神医么?”
先是胡文成,再是昔语棠,最后是成百上千人的声音,用不同的语调,问着同一句话。
他捂住双耳,依旧抵不住那声音的来源。
头痛欲裂之下,他双手握拳倏然吼了回去“我是不是神医关你屁事!!”
急速喘息两声,耳边一个带着不悦的尖细嗓音响起“乱吼什么?吓咱家一跳。”
紧握的拳慢慢松开,抬起的脸上带了一抹奉迎的笑“都是草民的不是,给公公压压惊。”忙自袖中拿出一个钱袋奉上。
那太监是真没想到,走这一趟竟还收获颇丰。
“还劳烦公公稍等片刻,草民有几句话嘱咐家里,去去就回。”
太监刚收了钱,心情大好“去吧,记得快些。”
徐大郎赔笑应声,转身快步走回胡文成身前。
回身看眼距离,做了个请的手势,将胡文成又带远了些。
胡文成见他这般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由嗤笑“怎么,后生是怕他们听到什么么?”
徐大郎不疾不徐“先生这话什么意思,小子我行得正坐得端,能有什么是怕人知道的呢?”
“后生,假冒神医去见圣驾可是欺君,要掉脑袋的。”胡文成皱眉看着他劝道。
“假冒?先生这是在说什么呢,小子怎么都听不懂?”
徐大郎面色渐沉“陛下圣旨上说,要找徐家村里会治瘟疫的人进宫小住,小子我,有哪里不符合吗?”
转而又看向他的身后“若单论医治的人数,经我手的人还比你的多呢。你说是吧,昔姑娘。”
胡文成见他一脸挑衅的看着昔语棠,怒气大涨“可你也别忘了,你的治病之法,是谁教你的!”
“哦?谁教我的?难道不是小子我自创的么?”
他直视着昔语棠,一脸肃穆的挥臂一指一排草堂“还是昔姑娘想赌赌看,徐家村的百姓会给我们谁作证?”
“再或者,我们一起去公公面前对峙,看看他会选择相信谁,怎么样?”
“你!你这不是欺负师父她是女儿身么!”胡文成气结。
就连他初见师父时都觉得这么个小姑娘能会什么,定是骗子无疑。更遑论这太监已经认定了徐大郎就是那个神医了。
“何必如此麻烦。”
昔语棠并不着恼,轻笑道“你猜,若是你过于高兴暴毙当场,他们没了选择,会不会带我这么个看上去完全不会医术的小丫头,回去复命呢?”
徐大郎看着昔语棠手指间转动的一颗红色小药丸,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这女人是夜叉,他相信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啊!”
徐大郎惊恐的俯下身子把手指伸进嘴里一阵搅弄,可惜那药丸入口即化,他什么都没吐出来。
“你给我下的是什么毒?”
他双目赤红,面容狼狈的瞪视着昔语棠,感觉全身被万蚁噬咬般痛痒难耐。
昔语棠欣赏着他痛苦的模样,笑意更深“一种你解不了的毒。”
“你打算如何?当着这些人的面,杀了我么?”他恼恨,他憎恶。
“也未尝不可。”她却越笑越恣意。
“我,我可以给你钱,或者任何你想要的....只要你肯把进宫的机会让给我。”
“我想要的...”昔语棠沉吟“我想要的,恐怕你给不起。”
“不过我也不为难你,免得人说我欺负后生。这样好了,你给我跪下,我一高兴,说不准就把解药给你了。”
她就那样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徐大郎紧抿着嘴唇,不肯低头。
“徐公子,陛下还在等你,还是快随咱家启程吧。”汪太监不耐烦的催促。
徐梁也一脸急切“大郎,家里有爹呢,爹会看着他们好好给村民治病的,你就快随公公去吧。”
一遍遍的催促声中,昔语棠挑高眉毛看着他笑。
徐大郎将心一横,屈膝跪了下去。
“大郎!?”徐梁难以置信的朝那边冲过去。
俯视着跪倒在地的身影,昔语棠高挑的眉落下,脸上的所有表情也都归于平静,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我本以为你还是会有些底线的...既然你如此想去,便祝你不要后悔吧。”说着转过身往回草堂走。
“解药呢?你是打算出尔反尔么!”徐大郎大怒,撑地起身就要过去抓昔语棠。
徐梁此时正巧奔了过来,一听解药什么的,心就凉了一半,抓过要走的徐大郎开始把脉。
昔语棠脚步不停,幽幽道“裹了朱砂的糖丸,能有什么解药呢?”
“什么糖丸!我现在全身痛痒难耐,犹如万蚁啃噬血肉,你却跟我说什么糖丸?可笑!”徐大郎挥开徐梁,就要再次去抓昔语棠。
“大郎,你确实没有中毒迹象啊。”
徐梁又一次拦下他,沉了脸色“不要再任性了,爹知道你是不放心村民,可陛下召见不能不去,拖时间也没用。”
昔语棠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了头,声音飘渺,隐含笑意“万蚁啃噬....呵...”
徐大朗面色顿时难看至极,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他不信,不信是他自己吓自己,一定是那个女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解了他的毒,让他出丑。
一定!
眼看徐大郎走出院门,胡文成唉声叹气走进草堂“师父,小老儿怎么觉得那后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吧。”人心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
“师父的意思是,他以前都是装的?也不像啊。”
昔语棠摇头“我不知道。”
“那师父为什么会让他去?”这是他非常不理解的,他了解的昔语棠,绝不是个肯闷声吃亏的人。
“他想去,就让他去呗。”
昔语棠耸肩“有些人啊,不撞南墙是不会死心的。就算你是为了他好,给他铺平一切道路,他都会觉得你是阻挡他前行的人。”
“比如我。”说着昔语棠灿然一笑,笑意直达眼底“可是为我铺路的,是我老爹,他可以不竭余力将我护在羽翼之下。我却不是徐大郎他爹,他想撞南墙,我没有阻挡的必要。”
“师父如何确认,他一定会撞南墙?”
“因为...我能掐会算。”昔语棠俏皮的一眨眼睛,神秘非常。
胡文成无奈,转而又想到一事“对了师父,你知道于老弟去哪了么?今天一直没看到他。”
昔语棠愕然“于帮主没找你辞行?”
这怎么可能?
这次有可能就是生死一别了,怎么会不好好辞行呢?
“辞行?”胡文成不解“于老弟是去哪了么?”
昔语棠不知道于平用意,也不好贸然说出实情,只好道“他昨晚说临时有事,要回闾阳一趟。”
“哦,这样啊。于老弟想来如此,知道他的行踪小老儿也就放心了。”说罢,收拾东西,就去给照顾病人了。
人都走后,徐梁倒是意外的没有出来指手画脚。
可能还在屋里瞻仰圣旨呢吧,不论如何,总归这一日过得相安无事。
傍晚,昔语棠从徐家草堂出来,飞云就等在院门口。
昔语棠略惊讶的看着他“飞云?你家将军找我?”不会这么快就有线索了吧?
“是。”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营地,送至帐外飞云打起帐帘就止步了。
昔语棠弯身进去,如那晚一样,云虚凌坐在一张小几前,小几上摆着的还是那几样不知道是什么的菜干。
不同的是,小几上只有一双碗筷。
而隔壁几上,还有一双碗筷,小几上摆的也不同于他桌上的吃食。
“嚯!藕丝羹,八宝鸭,姜汁扁豆,如意卷,你发财啦?”昔语棠看着一桌美食,两眼放光。
“昨天飞云回了趟闾阳。”
“这种事,不该悄悄的么?这么高调的带吃的,你不怕被人发现啊?”昔语棠见他改成了背对自己,一边问一边摘下面纱品尝美食。
“就算不带吃的,也会被人发现,况且,在下也没打算瞒过谁。”云虚凌也动筷子吃饭。
“那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履行承诺,请我吃顿好的?”
“嗯。”
“不想问问今天接走的神医为什么不是我?或者于平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昔语棠将脸自美食前拔出来,好奇的盯着云虚凌的背影。
他摇头“在下想,不论为什么不是昔姑娘,都不会对姑娘要做的事有什么影响,毕竟李泗还在姑娘手上。”
“至于于平,在下这里到是有个消息,五都雄的所有人于下月处以腰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