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被这座城市吞噬掉的不只是人,还有物。
尽管在这座城市中辗转了诸多地方,杨兴还是忘不了那一座天桥,以及从天桥上坠落下来的老乞丐。
——他到底是因何而坠落的呢?
为了探寻这个问题的原因的杨兴不下百次地在这座天桥上无意义的上下,而当他终有一天留意到在几乎在视野极限的被尘封的一处,他或许能够知道老乞丐坠落的理由了。
在这个天桥往西,逆着环城线线路行走相当一段距离的角落,沉睡着一座怪异的建筑:它外部装饰相对于边上的其他建筑有了些多余的繁华,而那些已经在上面覆盖了好几层的灰尘诉说着某些让人不得不介怀的寂落。
这竟然是一处庙。
用“庙”来称呼它或许不准确,但它确实是属于这一类性质的建筑,而它门上由地方居委会贴上去的封条和一把大锁说明了这里会如此荒凉的理由。
“这里是被这座城市所抛弃的角落吗?”
趴在门缝上往里面看了看,外面的部分只是外墙,里面还有造型怪异的一栋楼,它的飞檐并不是以凤、鸟作结,而是以一种更加狰狞,不知道叫什么的怪兽作结,在每一层往上的立柱上,还有一个看上去像一个小鬼的怪物,它手里拿着一柄黑剑,扭曲地站立着。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有了好奇心,杨兴就想爬进去看看,于是后退一步确定下自己的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他从墙上翻进去,落到这个被遗忘的院落。
很静,很安静,虚掩着的门暴露出来的黑暗显现出一种怪异的死寂,让人不得不感觉后背窜上一股寒气。
——这个城市无法让所有人都生存下,同样也无法让所有的物都生存下去。
轻轻将这扇门推开,嗅到一股呛鼻的灰尘味道迎面袭来的杨兴不由皱起眉头,随即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同时一条腿迈进去。
每一座城市或许都有着自己铭刻着历史的老地方,只是这些城市是否还能继续容忍这些老地方存在就不得而知。
环顾四周,黑暗之中又传来潮湿感和一种发霉的气味,这个地方因为采光条件很差,通风也是不尽人意,杨兴不由这样想。
在黑暗中走到正中央位置,往上能看到一个天窗,有光线从上头落下来,在地面上印刻上属于天窗的样子,这从上而下的光柱让杨兴一度产生这里是接入天堂的入口的错觉,也是相当微妙。
往周围是典礼、祭司时的用具,而最深处就是一座巨大的雕像,不是神佛诸仙,而是与在外面看到的怪物相似的存在,庞大的身躯扭曲在坐台上,手中的黑剑高擎着,直指天空,似乎要将一切都给捅破。
并没有找到任何属于旧时代的痕迹,杨兴从这里退出去,翻出墙的时候被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太太看见了。
“你翻进去了?”
杨兴的行为并没有让老太太产生恐慌,只见将手中拐杖放下的她在一个石墩子上坐下,看着杨兴。
“嗯。”
眯着眼睛看这个老太太,杨兴不由皱起眉头,他并不是很明白这个老太太想干什么,但自己做违规的事情被她撞见了,自己就没办法无视她的存在。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似乎是行走艰难的老太太坐着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大腿,行走确实给她带来了许多不适应。
“就是一些以前存留的东西。”
“是吗?”
这个老太太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可对于杨兴的说法,她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惊讶,与其说她在等杨兴告诉她里面有什么,倒不如说她在看杨兴对这件事的态度。
“您还有什么事吗?”
他不自觉地用上了敬语,对于那些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东西,人都是会存在忌惮的。
“你为什么要进去呢?你没有看见门口的封条吗?这地方已经不让进了,不明白吗?”
“我只是有些好奇,所以进去了,这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如果这可以成为理由,那贴在门口的东西也失去了意义,不是吗?”
“说的也对。”
——辩白总是无力的,是如此的苍白。
“你对这里很好奇吗?”
老太太突然话锋一转,那跟着发生些许改变的眼神让杨兴感觉有些怪异。
“算是吧。”
“年轻人的好奇心还真是旺盛啊!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就是打开了话匣子,老太太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起来,这让杨兴一时有些错愕,他毕竟并没有询问这位老太太这背后的事情,但她似乎有将往事说给其他人听的想法。
“那时候,这里还很贫,并没有这座城市,有的只是几个临近的小村子。那时候的人都还很纯粹,信仰着能够为自己带来福报的事物,而这座伶仃庙就是香火最盛的地方。”
“那个东西真的能带来福报吗?”
杨兴不由产生疑惑,对那种狰狞的怪物保持着喜好,不得不说人类的感性还真是有趣呢!
“可惜,人总是习惯性地追逐未来,追逐更加新鲜的事物,当期望受挫时,他们就会习惯性地将过去的寄托舍去,不留下任何留恋地拥抱更新的存在。”
“这并不能说是错误,人毕竟也是因此才不断进步的。”
这是杨兴心里的正论,但说出来与老太太争论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缄口不语。
“如果只是遗忘,这都没有什么,但人们总是厌恶着过去的自己,也厌恶着那些代表着过去存在的事物,正因为容不下,他们才希望这一切都消失,连一点虚影都不要存在……”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东西味道逐渐发生了改变,从一开始的叙述逐渐变成了完全的抱怨,就像是站在新旧之交的十字路口的老人,因为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而被狠狠地甩在后面,再也看不见车尾灯,因而抱怨起这个时代没有给予自己更多的照顾。
一切都是在进步当中的,时代不会因为个人而发生改变。
“您知道那个从天桥上摔下来的老人吗?”
杨兴突然打断了老太太的话。
“他呀,他以前是住在这里的,后面这里被封了,他就只能去天桥附近讨生活。”
“原来是这样。”
——被淘汰的物中,也有人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