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昏渐次拉上大幕的时候,从公路的那头忽然闪出两道亮光,然后又是两道亮光。随后传来了发动机“隆隆”的声响。看起来似乎是汽车。显然,这不是废弃的汽车,而是有人驾驶的。
“有人过来了。”艾利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灯光有些期待但又有些彷徨地自顾自地说道。他知道这像是在对安妮说的话,实际上是对自己说的。
“躲……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安妮居然回应了。
对于危险的天生的探知能力让她在昏迷中依旧能够做出准确的提示。
艾利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看了看两侧,左侧的一片高出路面不少的小树林正好能够提供藏身之所。
他立刻背着安妮躲进了树丛中,趴在一道稍稍隆起的土脊后面。狙击枪的黑色枪口指向了那灯光来临的方向,同时一只手悄悄地摸进了军用包里面,把那柄手枪拿出来,别在了背后。
两辆,不,至少是三辆汽车在国道上弯弯曲曲地绕行,但速度看起来绝对不慢。等到再近一些的时候,艾利看清楚了,最前面的是一辆大马力的敞篷吉普车,中间的是旧时代的普通中巴车,边线非常圆润的那种。车身斑驳,上面被涂画上各种油漆和颜料。最后面的一辆军用卡车,但后车厢上没有被帆布覆盖。裸露的钢筋像是巨兽的骨架一般,而且行进的姿势跌跌撞撞,像是即将入土的老人。
吉普车就在离艾利藏身之处二十米远的路面上戛然而止。尖锐的刹车声和短且稳的刹车距离都说明这是一辆性能极其优异的越野车。
后面的那辆中巴车踉踉跄跄地停顿了好几下才最终紧挨着前面那辆敞篷吉普车的屁股停下。最后的那辆已经慢吞吞地在后面三十米处就熄了火。
“该死的强,又忽悠我买了一辆破车！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把他那张花言巧语的嘴用榴弹给打烂！”一个粗壮的中年男子从最后的那辆军用卡车上跳了下来,狠狠地踢了踢车头那不断冒出浓烟的发动机,两只手抱着一管又粗又长的榴弹发射器,从左肩到右胯,排列了一圈弹头被漆成红色的短粗榴弹弹链。那榴弹又短又粗,活像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的矮胖子。
前面的那辆吉普车上也跳下一个人来,高高瘦瘦。脸庞瘦削,下巴尖锐,鼻子如同食腐鹰的嘴钩。手上看起来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在那长长拖下来直到膝盖的黑皮风衣里面,不知道藏匿了多少致命的武器。
“胖子鲍勃,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相信那个从来没有多少好东西出卖的强,可你还是不听。也只有和我做买卖,你才没有吃过一次亏。”
“呸！”胖子后面多出来三个同样是满脸横肉的人,手中所持的,都是重量级的家伙。“狗娘养的杰森,上次你卖给我的那批火箭弹还没找你算账呢。我转手卖给了fgr公司。光是在验货的时候就炸死了三个fgr公司的人。那帮混蛋至今还在各个基地发疯一般地找我。你他-娘-的——”
“好了。好了。”这个被称为杰森的人赶紧打住了鲍勃的话。“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提,不过,这一次,我可带来了不少好货。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在交易集市里面光明正大地和你做交易。而要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吗?……嘿嘿！”停顿了一下,杰森的嘴中发出了一阵近乎女人诱惑性的笑容。
“会有什么好东西?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掠夺者——”鲍勃摇了摇头说道,“又不知道有多少靠筛墟为生的流民被你残忍地杀死了。难道你就不怕死后会被上帝安排到地狱里面接受永久的惩罚吗?”
“那我可不管。我只要在我活着的时候能够享受到我可以享受的一切就行了。——带来吗?”
“你这头狡猾的狐狸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也知道我胖子鲍勃的做事规矩,我从来不会拖欠任何人的钱款。都是现钱现货。你瞧——”鲍勃从背后抓出一个帆布口袋,砸在旧军用卡车的车前盖上,发出金属相撞的清脆的响声。鲍勃一只手粗鲁地把封口处的绳子解开,露出里面一堆金光灿灿的金币。
“你瞧。这么多的金币,足够把你这头老狐狸的家当全部买下来。尽管你的出价实在有点高。不过,杰森。有什么好货就拿出来吧。让我胖子鲍勃看看你的东西到底值不值这个价钱。”
金币的光芒在杰森那狮子一样的三角眼中不断地跳跃。他的心仿佛被那堆金属勾去了魂魄。
“那好。”杰森神秘一笑,“这一回,让你胖子鲍勃见一回世面。”说着,他朝紧挨着吉普车屁股的那辆斑驳的中巴车走去。
中巴车的门发出老旧的齐齐咔咔的声响,费力打开。从里面出来两个人,抬着一台柴油发电机。
“喂！我说杰森。我真是瞎了眼。”胖子鲍勃讥讽地说道,“你就是靠这个东西来糊弄我的吗?这种柴油发动机可以在任何集市上都能够买得到,而且最多值五十个金币。柴油倒是缺货的很。你要是给我弄来一桶柴油,或许我还能看上眼。”
“别急。我只是先把一些下脚料拿出来让你不至于吃亏。至于最重要的东西,当然是最后才露面。”杰森一动不动地站在车门的旁边,笑着对不耐烦的鲍勃说道。
手下的伙计陆陆续续地从斑驳的中巴车里面搬下来两套柴油发电机、一套无线电通讯系统,一台还能够点亮屏幕的笔记本电脑,一整套精致细腻的旧时代瓷器茶具。
“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鲍勃更加不耐烦,“就说那套小的只能套在手指头上的茶具,你的意思是让我买来当戒指吗?”
杰森没有回话。
——两套单兵肩射式火箭弹发射器。鲍勃的眼睛开始有孝直。
一件成色极为完美的“凯芙拉”防弹衣。当看到这里的时候,鲍勃的眼睛已经放光了。
“天呐。可恶的杰森,你到底是从哪儿搞到这些好玩意儿。要知道,光是那件‘防弹衣’,可就已经价值连城了。不是我鲍勃自我贬低,我真觉得我这点金币除了前面的那些东西之外,只能购买到那两套肩射式火箭弹发射器。”
“哈哈哈！”杰森有些得意地放肆地笑出声来。“如果不是动用了我最严厉的酷刑,那两个已经在废墟里面筛墟了几十年的老流民也不会把藏着这三样宝贝的地点滚来。我早就知道这些在废墟中穿行了数十年的老家伙们手中肯定有非常值钱的大家伙。”
“你的意思是,除了肩射式火箭弹发射器和‘凯芙拉’防弹衣之外,还有一件宝贝?”鲍勃几乎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那是当然。瞧好了。”杰森从一个手下的手中接过来一个行子,朝鲍勃走去,“就是这个。”
杰森来到他的跟前,慢慢地掀开了盒子。胖子鲍勃的眼睛已经睁到了极限。——里面只有一排密封的相当好的蓝色药丸。大概有五六粒的样子。
原本以为是什么大杀器的胖子鲍勃有些失望地缩回了脖子,哭笑不得地说道:“这是什么啊?”
“过来。我告诉你。”杰森故作神秘地说。
胖子鲍勃把耳朵凑了过来。老狐狸杰森小声地耳语了一番。
“混蛋！”胖子鲍勃的脖子如同触了电一般地缩了回去,同时脸色顿时又红又涨,“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
“哈哈！打铁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你以为人人都可以上的妓女可以给你保守这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吗?——不过。有了这个东西。保证你一夜御三女而金枪不倒。把那帮不要脸的妓女搞的死去活来。让打铁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你胖子鲍勃不仅仅是荒原上的枭雄,更是床上的好手！”
老狐狸杰森的话顿时让胖子鲍勃又燃又爆了起来。
“好了！”胖子鲍勃立刻大声喊道,“够了。不要说了,其它的我都不要。我所袋子里的所有金币都给你,你把这盒东西给我！”
“不过——可惜。”杰森立刻轻巧地把行子从鲍勃的手上拿了回来,收回自己的口袋里面,“这东西的确得到不易。我本不想出价太高,可是付出的实在太多,如果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我想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鲍勃,还是算了,你买不起的。”
“混蛋！”鲍勃那满脸横肉的脑袋又粗了一圈。“说吧,老狐狸杰森,你到底要多少金币才可以把这个卖给我。”
杰森欲言又止看了鲍勃一眼,“唉——！”叹了一口气,然后准备转身离开。
已经被杰森挑逗起来的鲍勃立刻拉住了杰森的手臂。“说,多少金币??”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想买,那就这个数——”说着,杰森深处了一根手指。
“一千金币?天哪！”鲍勃睁大了眼睛,“这可是我全部的财产和家当！你也太狠了吧?！”
“不。”那个手指随即晃了晃,“一万金币。”
“什么???”胖子鲍勃已经震惊了。一万金币！即便是整个打铁镇的所有人的财产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万金币。
“你这是抢劫！”鲍勃又羞又恼,涨红了脸说道。
“不。我这是遵守市场价值规律。”杰森似笑非笑地对着鲍勃说道,“物以稀为贵。何况旧时代已经过去了近百年。仍旧保存至今的蓝色药丸在现在这个世界里,恐怕只有这六颗了。那两个老流民是从废墟地下五层的一个恒温地下室里发现的。因此,我出的价格并不高。只不过,我也知道,打铁镇的人自然是买不起。但南方城市的很多娶了很多老婆的阔佬们可正需要这东西呢。他们可完全不在乎需要花费多少钱来买这个东西。哈哈！”
“这……”杰森说的没错,这东西的确存世非常稀少,而且在南方城市的确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
“哈哈哈！”夜色从东到西渐次簌簌落下,车辆前头的大灯拉出很明亮的一道道光芒。
胖子鲍勃的脸突然由涨红变成苍白,并没来由地发出一阵惊悚的笑声:“可是南方的那些贵族和庄园主们没有我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条件！”说着,他眉头一紧,脸上蓬松的表皮霎时皱紧,凝固成一个非常古怪的表情。同时快速地把一颗红色的短粗榴弹推上膛,黑色的长长枪口钉在了老狐狸杰森那凹陷的肚皮之上。
老狐狸杰森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要把人逼的太紧。而在大荒原。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是非常致命的。荒原的主宰者不允许生存在这里的人们犯错。
“其它的我都不要,把你手中的那个东西交给我！”已经有些不管不顾的胖子鲍勃此刻几乎就是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这是人的本性,也是人的丑恶的一面,他可以为了自己拿点虚幻的面子而赌上自己的性命。
“不。鲍勃。不要这样。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狡猾的杰森立刻开始了顺风转向,而在同时,他的一只手悄悄地伸向了肥大风衣的内部。
“砰——！”那只手顿时被榴弹轰的粉碎。
看到自己血肉淋漓的残肢,脸色苍白的杰森惨叫了一声。
就在这同时,又一枚榴弹压上了膛。
“别耍什么花样！”鲍勃暴怒地叫了起来,“我知道你的风衣里面藏着的都是些什么！我要你亲手把我需要的东西——递——给——我！”最后的三个字是从鲍勃的牙缝中一字一字地挤出来的。
“好的。我把东西都给你。只求求你不要再发疯了。”杰森哀求着。身躯因为巨大的疼痛而微微颤抖。而就在这不经意间。杰森自下而上的另一只手中犹如魔术师一般出现了一柄乌黑的枪。
杰森开枪了。
一枚滚烫的子弹穿透了胖子杰森的眉心,从细小的枪眼中冒出了热气腾腾的鲜血和脑浆。胖子杰森最终为自己的虚荣而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然后就是一阵急骤的乱枪。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双方都在射击,各有人倒下。直到最终没有一个人还在站着。
吉普车的发动机还在低沉地轰鸣。光亮的大灯照射出从地下向上涌出的白色丝丝寒气。
等了许久之后,艾利发现没有一个站起来的人。所有人的声音都突然消失了。就像是突然落幕的舞台剧一样。
危险过去。艾利的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把合手的手枪,从藏身之处慢慢站起,走到了枪战之后的现场。
死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陈列在地面上和车厢里。有个人的脑袋从中巴车厢中探出,持着枪的一只手和脑袋同时垂在了车厢的外面。血液顺着枪管淌下,滴落在沥青路面上。
艾利确认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死去,直到走到杰森的旁边。他准备用脚踢一踢他,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涂满了血液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半边被榴弹轰掉的脸庞缓慢地转向艾利。“你……你……是谁?”
然后目光凝固,不动了。
艾利把脚腕费力从杰森的手心中挣脱开来。看到了胖子鲍勃放在旧卡车前车盖顶上的一小口袋金币,回忆起刚才他们的一番对话,直到这东西的重要性,——“看来是一种可以换让多东西的金属。多带些也无妨。”他粗略地数了数,大概有五百枚金币,提在手里,分量挺重。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件“马甲”上。对于十二岁的艾利来说,“凯芙拉”防弹衣的样子就和母亲亲手给做的马甲一般。他把“马甲”套在身上。看了一下其它,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了。那六颗被视为举世珍宝的蓝色小药丸散落在一片血泊之中,即便是如此珍贵,可既然是已经沾染了死人的血,也就没有再捡起来的必要了。何况艾利完全搞不明白这些蓝色小药丸的作用。
接着,他返回了藏身之处,背起安妮继续向东走去。他知道,既然出现了人,说明就离人类聚居区不远。这一夜,他们终于可以不必在荒原中颤抖着度过了。
打铁镇是一座因筛墟流民的聚居而形成的一个小镇。这座小镇上的房子虽然破破烂烂,几乎都是由各种材料拼接而成,可是这并不妨碍它具有一切城镇所都具有的功能。
因为筛墟的危险性,很多人在早上离开打铁镇,进入三公里之外的那座旧时代的大城市筛墟,晚上就没有再回来。没人知道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更没有人关心他是否还活着。当日落之后,房客没有归来,那么小旅馆的老板娘就可以把那间屋子打扫干净,清除掉上一任的垃圾,迎接下一任的来客。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当天的账必须当天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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