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皇城里的朱栏玉砌、璃檐彩脊,自树梢枝杈的缝隙间款款而下,百转千回、连绵不断。
坤宁宫。
清脆的一声响落在地上,瓷杯碎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溢。
素潋带领众宫人垂首惶惶跪地,呼声颤颤巍巍:
“请皇后娘娘息怒。”
盛怒之下钱皇后拍案而起,眼眶狞红,眼底凝聚着炯炯凶光,大声控诉着:
“裕妃还真是翅膀硬了,就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居然跑到本宫前头抢人。什么天意使然,什么蚂蚁聚字!如今雨下了整日,御花园一事还能留下什么线索,本宫想查都是无从下手!
哎,本宫真是倒霉,努力多日,眼看就快要到七皇子,到头来又让别人抢先了一步!”
素潋头颅垂低一脸为难,片刻娓娓开口道:
“奴婢方才还打听到,几日前闵国公曾传书信向皇上问及裕妃落胎之事。就怕他以东清水师之力向皇上施压,皇上不得不偏心于景阳宫。”
一口怒气憋在胸腔,钱皇后脸上乍红乍白,赌气落坐圈椅,阴沉冷笑几声:
“罢了、罢了,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而已,本宫只当是可怜她!咱们走着瞧,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能将华南麟带出个什么模样来!”
殿外,四公主华南季艳手扶朱漆立柱聆听里头女人暴躁的咒骂声,精致的五官浮出一抹忧伤。
——
这一夜,细雨中宫道格外清冷,风声游弋伴着春雨如丝,斜斜的打在沉寂的高院红墙、花枝柳梢,慷慨滋润着万物生灵。
“怎么会这样夕儿走了、七皇子眼下也走了。长姐你到底怎么回事,如何能任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万礼在灯火通明的永宁宫中大呼小叫,肆意的发着脾气。
就为得到七皇子,他没少想坏主意出骚点子。
此番如愿得手没过几日,不想皇上一个口谕传下来,那孩子与董嬷嬷两个立马直奔了景阳宫,这还如何得了
万玉瑶弓身团在圈椅里,神色萎靡不过是在勉强撑着精气神,明媚的容颜瘦得有些脱相,开口说话时,靡靡之声淬着极致的紧张与惊恐。
“行啦行啦,你就别再逼迫本宫啦!你根本没有看到那个孩子有多么恐怖,本宫到死都不想再见到那个孩子了……”
五指攥起频频捶打胸口,女人眉眼纠结满副痛苦之态,似往事不堪回首。
万礼嗟叹,脸红懊恼,忽而眯眸狠厉,缓声一字一句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咱们得不到七皇子,臣弟也不准他人轻易得到!”
门帘动了动,顾云瑾带人进殿来,手上捧了一碗刚凉好的汤药。
万玉瑶病倒后,顾云瑾主动搬到永宁宫日夜守在皇贵妃床头为其侍疾,眼下人住在偏殿里已是第五日了。
顾云瑾有她的打算。
身为四品皇封的婕妤,她在被罚禁足期间与万礼有了肌肤之亲,从此一颗心再也放不下那个纨绔子弟了。
不久前许妃犯事,蔚烟阁的宫门重新大开,重获自由的顾云瑾便不能再与万礼像从前那般自由往来,恣意偷欢。
顾云瑾未满十八,经历人事以后哪还受得住被男人冷落的日子
皇贵妃这一病,恰恰为其创造了机会。
她表面是到永宁宫为娘娘侍疾,实则只为每日与万礼相见,饱尝鱼水之欢。
“娘娘,药好了,嫔妾服侍您用药吧。”
莲步轻移,小女人带着可人的微笑从万礼身边经过。眸光翩跹悄无声息侧睨而去,即刻迎上男子如火如荼的眼目。
心湖泛起涟漪无度,顾云瑾强忍相思苦楚,细步走到罗榻前。
万玉瑶眉眼恹恹,手拍罗榻呢喃:
“过来坐吧。”
“谢娘娘。”
顾云瑾轻浅含笑一句,乖巧的坐到女人身边,一勺一勺搅起苦涩的药汁子喂到女人口中,末了又送进一枚密枣。
万玉瑶嘴唇紧抿,舌尖蠕动细细品味着蜜枣的甜香,被苦口药汤磨得紧皱的眉头,总算得到几分舒展。
缓了缓神,万玉瑶对面前二人摆手:
“行了,本宫此时乏了,你们也都退下吧。瑾婕妤,本宫这边事不多了,明个儿开始你便回你宫里去吧。弟弟,三日之后便是春宴,本宫自顾不暇,献图之事全都由你,只是若无把握也不可蛮干,仔细落人把柄。”
万礼皱皱眉,贪婪的目光投向顾云瑾如花似玉的脸蛋,看都不看他的长姐,语气敷衍道:
“臣弟知道该做什么,长姐安心休养便是。”
“好、好,你们退下吧,让本宫歇歇。”
万玉瑶眸色暗沉,手扶额头,两鬓又有涔涔的虚汗渗出。
“嫔妾告退。”
“臣弟告退。”
顾云瑾与万礼对视一眼,先后走出正殿。
妩媚的小女人才进偏殿没多大会儿,万礼便追了进来,俊脸带着一抹诡笑,轻轻的合了房门。
顾云瑾在雕花架子床头坐得端正,幽暗的烛影里,那双晶莹的眼睛好像琥珀般澄明,如绝世宝石兀自发光,极为撩人。
与先前许多次一样,万礼纵身直扑过来,仿若一头强壮发狂的猎豹,全身每寸饥饿的细胞都被面前的美人如数唤醒。
完事之后他还要赶回南苑府邸,此刻自然猴急。
急吼吼的将她压在身下,大手三两下剥开她的衣物,肆意游走于她那副迷人的光洁曲线。他将灼热的吻,索遍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美艳的小女人即刻动了情,闭眼不断吟哦,娇躯轻颤。
肌肤炽热的温暖团团包围了男子,香膏子的气息幽远缠绵,那股子暧昧与诱惑,无不刺激着男子的原始野性。
一声低吼,他急着想要步入主题,却被她的绵软小手推开,不得再次轻易靠近她的身躯。
她后退,刻意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目光璀亮的望他片刻,问话突然:
“侯爷,您、您爱嫔妾吗”
这提问恍是不着边际,可男子正处于对她极度的渴求与欲望里,情绪亢奋至极限,想都不想随口就答:
“爱,当然爱!瑾儿,你快过来!”
大臂伸出拽向她,她闪躲,环臂抱着圆润光洁的肩头,掩住胸前饱满的春光:
“侯爷……嫔妾、嫔妾……有孕了……”
两片绯云占据了小女人的脸颊,她缓缓低头,羞羞怯怯。
“你说什么——”
万礼愕然瞪大双眼,俊白的脸刹时阴沉如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半晌,他开始喋喋不休,倏然探出大手,五指生冷如铁钩用力捏住小女人花朵般的小脸,硬生生的扳起:
“本侯当初不是留下麝香给你,叫你事后务要处理好、处理好!如今怎么会是不是搞错了,啊你说啊——”
万礼心烦意乱,这意想不到的消息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泼来,幡然浇灭了激情的花火。
他那双眼狞然狠厉,迸射出咄咄凌势的冷芒,使人不寒而栗。
“不、不会的……嫔妾月事已有两月未至,那日郑太医来永宁宫为娘娘把脉,嫔妾知她是这边的人,便在私下请他看过。确实、嫔妾确实已经……”
明明怀了他的骨肉,可她眼下却像个罪大恶极之人,在他面前轻易不敢抬起头来。
“混账,你还让郑太医看过你还怕事情闹不大——”
万礼骤然变得怒不可遏,狠狠抬起一巴掌。
顾云瑾不知所措的坐在床上,愣愣注视眼前被怒气笼罩全身的男子,只觉这刻的他,五官面容、声音神态,俱都显得陌生。
也许她并不懂得男人的理性。
在床上,他很可能会对女人说尽情话,令她心生感动。
在整个欢好过程中,他痴迷、他癫狂,却可在欲望得到彻底宣泄以后,极其淡漠的下床离开。
小女人的双目渐渐模糊,呜咽起来:
“侯爷,嫔妾怀的……是您的孩子啊……”
“我他妈知道——”
气急败坏下万礼爆了粗口。
一刻失神,顾云瑾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陡然扑上前去抱住万礼:
“侯爷,侯爷!嫔妾早已将身心交付于侯爷,您说过您爱嫔妾。眼下嫔妾只有一个心愿,求您带嫔妾出宫去吧,嫔妾不求名分,只想真心实意跟随侯爷……”
“你疯了吗”
万礼暴跳如雷,一把推开泪眼朦胧的小女人,转面看看窗棂后压抑着怒火,对她低吼:
“你好大的胆子,你是皇帝的女人,就该好好守着你的本份。你一早就知本侯已有家室,恐怕你这般盘算,是要故意讹上本侯吧!”
“您、您说什么……”
顾云瑾披头散发,凝视男子的绝情绝义,神色凄楚无助,已被他冰冷残忍的话语生生刺痛了心。
瞬间,胸膛里那火热的儒软之地颓然冰封,再没了一丝跳动的力气,死寂寂的灰暗,失了全部生气。
万礼显然无暇顾及小女人的感受,飞快拢好衣衫跳下床去,反手叉腰在绒毯上徘徊反复,自言自语道:
“不行,绝不能留活口,必须尽快解决郑太医,更不能让长姐知道你已身怀有孕……混账、你简直就是灾星、混账!当初为何不肯听话,为何事后不妥善处理好!”
顾云瑾悲伤的伏在床畔,凄迷眼神跟随万礼辗转不定的身形游历着,莹莹泪珠不断砸下去,在毯上晕开层层叠叠的图纹。
因是真心爱慕他,小女人此刻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顺从的、肯于对他委屈求全。
凉白唇瓣颤颤翕动,顾云瑾讨好道:
“此事不需侯爷费心,既是嫔妾惹出祸事来,嫔妾自己想办法解决便是,绝不连累侯爷……”
“头发长见识短!你想你能有什么办法!”
万礼猛然顿步,目光恶毒淬满火星怼向蜷缩的小女人,一声汹涌咆哮刚刚扯出个头,却不得不降低几度音节。
顾云瑾哀哀摇头:
“大不了,嫔妾去找皇上,主动献身……”
“胡闹!”
万礼撕声打断了她,脸神情暴戾:
“混淆皇室血脉,被查出来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不怕死,本侯还没活腻歪呢!”
顾云瑾被逼至绝境,掩面而泣:
“那要嫔妾如何嫔妾对侯爷死心塌地,如今嫔妾腹中的孩儿是您的骨肉,您莫非想要狠心抛弃我们母子吗”
万礼垂头丧气,呲牙想了想,复看正在哭哭啼啼的小女人,俊脸蓦地凝起厚重的阴霾:
“你先回宫等着,明日入夜本侯带药前去蔚烟阁。瑾儿,为了你我之将来,你这次暂且忍一忍吧。”
顾云瑾脸色惨白失血,呆呆望着万礼说不出话,表情空白目送他走到门口,正欲推门而出。
“侯爷!”
她猛的叫住他,见他回头将诧异的目光投过来,脸色隐忍不耐,冷漠的问道:
“还有何事”
顾云瑾眸色涣散无神,泪痕斑斑的小脸上表情麻木一团:
“这次嫔妾依您,愿意拿掉这个孩子,可您绝不能负了嫔妾一片痴心。若然他日您有负嫔妾,嫔妾便拼个鱼死网破,将您与皇贵妃先前做下的事,一五一十讲给皇上!”
女人从来都是感性的,就为自己的信仰她会全然抛下一切。
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坚守的东西不过是场天大的笑话时,为了报复,为了成功的报复,就算伤害自己、甚至是毁灭自己,她们都在所不惜。
万礼侧转的身形似是被看不见的力量束住一般,惊愕的眼神,毫无阻隔的对上小女人锐利如刀的眼芒。
他在她那双浑浊的眼目里看到了滚滚烈焰正在灼热的燃烧着,其势汹汹,使人不敢直视。
外面风声愈演愈烈,男子猛然回神。
幽幽呼了口气,万礼换上一副虚伪的笑颜,快步回到床头,伸出手臂揽顾云瑾入怀,柔声细语的诱哄起来:
“瑾儿最为懂事,本侯最爱之人自然是你。你放心,本侯今生今世绝不有负于你。你听话,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你我来日方长。”
“嗯。”
小女人轻搂男子的腰肢,再次沦陷于片刻的温存之中无法自拔,诺诺点头,浅浅的回应一声。
却完全没有留意,这刻的男子,炯粲低垂的鹰眸里,悄生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