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睡在自个的床上,被褥散发着阳光融融的暖意和大榆树淡淡的清香,杜梅在枕头上寻了个舒适的姿态,安然睡去。
窗外,夜风温柔地抚过树梢,带来不知名的花香,如银的月光斑驳了庭院,连黑妞也卧着睡着了,天地间静谧祥和。
第二日一早,杜梅去请族长杜怀炳,他一听来意,立时高兴地满口答应,能在天子脚下的江陵城开三处铺面的人,杜家沟百多年间也不曾多见,何况是像杜梅这样小小年纪的女娃娃,更是了不得,这关系到祖宗颜面,家族荣耀,杜怀炳自然是当仁不让,要代表杜家沟人去的。
待杜梅回到家中,许氏已经给杜梅准备了各种带到江陵城的吃食,黄豆酱、五香萝卜干、腌酸梅等等,还有地里各种蔬菜,足足装了两个大包。
因着还有很远的路要赶,时辰不容耽搁,杜梅将这些吃食搭在马背上,又另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昨夜试穿的襦裙和其他衣物,她与母亲弟妹告别,一路往射山镇而来。
叶青早得了叶丹的信儿,不论杜梅来不来请他,他都是要去的,只是暂时不知道日子罢了,杜梅今儿一来告知,他便喜笑颜开地答应了。
牛二和黑蛟龙最爱热闹,他们这一对难兄难弟向来结伴而行,如此一来,大丫就得留下来看铺子,好在她并不太在意吃吃喝喝,又想着为杜梅分忧,遂不和他们争了。
杜梅到余济堂医馆的时候,钟毓正在坐诊,见她来了,赶忙唤了关远来接替,他领着她到书房里说话。
“关远现在能单独诊病了?”杜梅有些不放心地说。
“他在柜上几年了,药理什么的都门清,脑子灵光又肯用功,跟我学得快,如今,一些小毛小病还真难不住他。”钟毓提到这个徒弟,满脸欣慰的笑容。
“既然如此,梅记酒楼定在小满之日开张,您一定要来。”杜梅原本担心钟毓因医馆无人坐诊会不答应,这会儿倒没了后顾之忧。
“我自然是要去的,梅子,你生意做的顺风顺水,做舅舅的该替你高兴,可我还有一句话告诉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此时风头正劲,慢不说那些天生见不得你好的人,就是寻常的人,见你快速发达起来,也必怀着嫉妒的心思。
你且记着,这世上很多人,可以和贫穷的你做朋友,却不能容忍你日后所拥有的财富,这是人之天性,不以你的改变而改变。”钟毓人到中年,洞察世事,他生怕杜梅被当下的繁花着锦迷了眼,不得不事前提醒。
“我知道的,钟叔也说过了。”杜梅低头捻着衣角,他们待她的真心,令她十分感动。
“你钟叔久遭人白眼,世情冷暖,自比我更懂些,我们都是过来人,受过苦,吃过亏,只是不希望你重蹈覆辙罢了。”钟毓坐在大案后,面色如常,鬓边眼角有着岁月的痕迹。
“嗯。”杜梅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似被荒草塞住,一时说不上话来。
“你娘何时去江陵城?”钟毓垂下眼眸,盯着案上的一册医书看了看。
“娘和杜樱他们会
提前一天到,我想带他们四处逛逛。”杜梅微微抬头,眉眼生辉。
“到时,我去杜家沟接他们吧,也省得你钟叔来回跑。”钟毓移开目光,仿佛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又接着说了一句,“难得进趟江陵城,总该抽一天时间去拜会下贺御医,他治好了你师父的腰伤,否则,该说我们乡下人没礼数了。”
“你能和我娘他们一起来,我正求之不得了。”杜梅心里欢喜,有钟毓舅舅陪着,若她一时半会忙起来,也不必担心顾不上母亲和弟妹。
日头慢慢升高了,杜梅离开医馆直奔清河县,现下虽是暮春,可在没遮没挡的街上骑马,也是有些热的。及到饭馆,董昌见杜梅面上晒得红扑扑的,赶忙端了竹椅,放在小院的阴凉处,又拿了茶壶和茶杯,给她倒了杯温茶。
小院里凉风习习,树影婆娑,细细碎碎的光影洒在金银花藤蔓上,静怡美好,杜梅略坐坐,身上的热气便慢慢下去了。
“东家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儿看账吗?”董昌抱着一摞账簿,复又折了回来。
“我今儿不是为这个来的,可你既然拿来了,我且看看,你拣大笔的说一说。”杜梅接过账簿,摊在膝盖上,风吹着,一页页翻动。
“东庄的马老爷月初喜添麟儿,在咱饭馆里连摆三天流水席,前前后后共有六十桌,收了八百两银子,初八,清河县的张大官人娶亲,喜宴摆了两日,共四十桌,他虽没马老爷的桌数多,但他订的食材好,山珍海味样样齐全,为了给他博个好彩头,银子收了八百八十八两……”董昌垂手站在杜梅面前报账,杜梅翻到哪一页,他便娓娓道来,这些账目仿佛都在他心里生了根,几乎倒背如流。
“这个月饭馆生意做得不错,大家都辛苦了,眼见着要入夏了,除了月例银子,再每人额外多发一点。”杜梅本对数字十分敏感,她一边看一边听,心里对这个月的盈利已经有数了,翻到最后,看见轧账的数字,与自己所想相差无几,遂随手合上了账簿。
“大家的月例银子都提高过一次了,兄弟们都挺满意,这要再多发,是不是……”董昌做掌柜很多年了,像杜梅这种主动加钱,时不时多发的东家还真是少见。
“眼见要天气就要热了,厨房里跟蒸笼似的,大家伙儿做菜不容易,额外发点贴补贴补也是应该的。”杜梅摆摆手道。
“咱饭馆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数,各种食材按你的要求,都是上好的,还要养活这一群人,你最终赚的也不多,眼见着马上入夏了,生意逐渐转淡,能维持就算不错了,弄不好还要你另外掏钱出来,这次不如就不发了,留着补贴夏天的开销吧。”董昌感激杜梅的赏识,自然多为她着想,再说,钱这东西,一旦发成习惯,若有一日不发了,倒会结下仇怨。
“那就听你安排吧,只是夏天不管挣不挣钱,每天解暑降温的绿豆汤,酸梅汁一定不能少,大家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出什么纰漏。”杜梅想了想,又叮嘱一句。
“这是当然了。”董昌郑重地点点头。
“林英和林岱最
近学的如何了?江陵城的酒楼小满开张,我想带一个过去。”杜梅将账簿还给董昌,随口问道。
“林英大概去不成了,这个月上旬,咱厨房里的小福子他爹托我向林家提亲,两人私下必是看对眼了,我一说,这事就成了,你这会儿若要带她走,可不是拆人家姻缘嘛。”董昌笑着说。
“那万万使不得。”杜梅慌忙摇手,转而问,“林岱呢,他学得怎样?”
“林岱确实聪明,脑子好使,一点就通,他虽是后来的,算账记账倒比他堂姐强上一些。”董昌说道林岱,脸上的笑容更深。
“那我便带他去吧,江陵城比这里复杂地多,也给他历练历练。”杜梅当下决定了。
“他到底学的时间不长,离独自上手还缺些火候,你还得受累多带带他。”董昌怕林岱年轻不经事,他到底是他半拉子师父,这会儿贸然脱手,只怕他做不好,不免多提醒杜梅一二。
“无妨,酒楼刚开张,宋玖和叶掌柜都会常来坐镇,他只要有心肯学,他们都是最好的师父。”杜梅倒没啥怕的,十分看好林岱。
“那我让他收拾收拾,明日回山庄上见见父母。”董昌伸手拂落怀里账簿上的一片落叶。
“开张那日,董掌柜也请一定来。”杜梅邀请道。
“那是当然,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我们自是要去恭贺的。”董昌点点头,抱着账簿走了。
杜梅又喝了杯茶,起身准备离开,却见董昌领着林岱匆匆来了。
“这孩子非得这会儿来谢你。”董昌拍拍林岱的肩膀。
林岱红着眼睛,看着杜梅一言不发,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杜梅吓了一跳,慌忙扶他,“你日后好好做,就是最好的感激了。”
“我前些日子给你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你花了大钱救我不说,这会儿还给我这样的出路,我这辈子唯有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了。”林岱不顾杜梅的阻拦,硬是俯身给她磕头。
“你这不是折煞我嘛,快起来吧。”杜梅偏身让过,将他拖拽起来。
“我不回山庄上了,这会儿就能跟你走!”林岱坚定地说。
“酒楼的事,我早已安排妥当,你明儿回山庄陪父母几日,等开张那天,再和他们一起去也不迟。”杜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和煦地说。
“我就是说嘛,东家自有安排,只你这般心急。”董昌将林岱劝走了。
杜梅离开的时候正遇上林英从外头回来,她笑眯眯地说:“英子姐,恭喜恭喜啊。”
“东家也拿我打趣!”林英一下子羞红了脸,一扭头跑进去了。
杜梅走在去白云山庄的山路上,两边山林茂密,遮天蔽日,清凉舒爽,不觉夹了夹马腹,花花欢快地小跑起来。
不大会儿工夫,杜梅就到了山庄,杜钟正和林家人在田埂上割草,见她来了,都放下活计,围拢过来。
“你这会儿怎么来了?有事让林勇带个信就是了。”杜钟摘下草帽,在手里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