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最终又在金墉城内的崇光殿赖了五天,原本说好的只待十天被他拖到了十六天,然后拿着羊献容又重新绣了两只大雁的荷包心满意足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等我。”这是刘曜离开前在羊献容耳边留下的最后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离愁便不那么浓重,刘曜是个信守承诺之人,留下的这两个字便是支撑羊献容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七月盛夏,算一算,羊献容在这金墉城中已经待了五个多月了,每日重复着的日子都已经习惯了。有时,她会抬头从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向上望去,看看那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天空偶尔会飞过几只鸟,羊献容便会真心祈求几句,再托鸟儿将自己的思念带给远方的人,将自己的挂念带给见不到的女儿,将自己的焦虑和担心带出这方小小的院落。
七月底,南方出现水患,连日不决的暴雨冲塌了各处的堤坝,来不及逃跑撤离的百姓被淹死者不计其数,这水发了整整两个月才堪堪退去,留下的是满目苍痍和遍地的尸体。不久,瘟疫爆发,带给已经不堪重负的百姓又一记沉重的打击,流民四蹿,匪盗横行,很快,这场爆发于水患地区的瘟疫便四散扩开,到了冬天,整个中原地区都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境地。
周议隔三差五地带来朝堂上的消息,司马炽软弱无能,唯东海王马首是瞻,如今全国上下灾难频发,可东海王束手无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巫术身上,他在宫中各处设立法坛,四处寻找巫师布法,企图以这种方式吓退瘟疫。然而到了十二月,这瘟疫便进了洛阳城并一发不可收拾,每日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司马越害怕了,带着家眷躲进皇宫,并命关闭宫门,除了每日必须运进的蔬菜肉类,其它一概不准入宫。
相比之下,较为偏僻的金墉城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本就人少,一般更无人过来,只是以往这里的吃食都是由洛阳城的店家配送,如今瘟疫一爆发,这配送就成了问题,常常十天半个月也无人来一趟,因此这里安全是安全,吃饭倒成了最大的问题。
金墉城本就不多的守军撤出了一半,里面的宫女太监大多是犯了罪被发配到这里为奴的,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羊献容等人被困在里面也成了被人遗忘的对象。周议仍旧能够每日送些吃的过来,只不过少得可怜,莫说能喂饱里面五口人的肚子,就那胃口最好的章回,若敞开了吃也不太够。
守军减少,周议干脆放开了崇光殿,可如今是冬天,外面寒冷又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好看的,羊献容干脆窝在屋中减少活动,也能少吃些东西,连那活泼的四个下人也没了精神头,每日蔫头耷脑地坐着,话都懒得说,只盼着这遭罪的日子能快些过去。
羊献容不怕挨饿,有一口吃的便饿不死,她担心的是念儿等人的安全。如今整个晋朝都被瘟疫的阴影笼罩着,羊献容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全,周议有心帮她出去打探,可也是毫无头绪。
这一年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新年年关刚过,瘟疫慢慢消退,到春天来临的时候,万物复苏,人也从将近一年的噩梦中慢慢醒了过来。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然而,就在羊献容对未来又充满了憧憬的时候,老天爷又跟她开起了玩笑。
三月中旬,羊献容正坐在院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旁边是嘻哈打闹的四个人,让这寂静了许久的院子又充满了活力,羊献容唇角挂着笑,享受着这份美好。
林新、林双和章回、胡升闹了矛盾,争得不可开交,干脆跑到羊献容身边让她拿个主意,羊献容还没有开口,周议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满头是汗,脸色发白,一看就是跑了很远的路,那必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羊献容心里一沉,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娘娘,”周议顾不上擦汗,开口着急地说:“太子爷被擒,东海王下令要将太子爷囚禁到这金墉城来。”
羊献容如五雷轰顶一般,她“嚯”地起身便朝外面走去,周议跟在他的后面,刚走到门口,她却又突然反应过来,她无处可去,出得了这崇光殿也出不了金墉城。她努力平静下来,回头看向周议,示意他将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
周议也没有知道很多情况,只是今日一早他和几个同袍一起吃饭偶尔听来的,据说自前太子司马覃逃跑后,东海王就一直没有放弃追捕他,直到去年瘟疫肆虐才缓了下来,过年时,许是那孩子耐不住寂寞,跑出来看灯便直接被抓住了,一同抓住的还有他身边的小侍卫和伴读。
肖虎和阿齐一并被抓了,羊献容心里沉了沉,皱着眉头问道:“师父那边有消息吗”80
周议摇摇头:“听闻师父一直病着,东海王派了大夫整日在师父家守着。”
“师父病了”羊献容诧异地问道。
“不知是真病了,还是被关到了哪里。”周议纳闷地说道:“如今东海王再无后顾之忧,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据说每日泡在那美人堆里就没有清醒的时候,朝政之事全都交给了他的世子,他那世子一向敬重冯师父,在东海时对师父恭敬有加,时常虚心求教,也曾因师父之事跟东海王发生争执,可此番却对师父遭遇无动于衷。据传师父手中有东海王的把柄,所以才被圈禁,而东海王也因为有此忌惮所以只敢将冯师父圈禁却不敢杀害。”
“把柄”羊献容想了想却并无头绪,只得又问:“师父当时让你监视东海王府,你可有什么发现”
周议摇摇头,他该说的都告诉冯杭了,他头脑笨,分析不出个所以然,可当时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师父后,冯杭也没有说过什么。
羊献容如今也没有办法联系冯杭,当时她让司马覃一众人全部逃离了皇宫,司马衷不用想也知道有人帮他们,因此趁着新君登基,他将朝中大臣全部查了一遍,当初支持司马覃开府的大臣尽数撤掉,位高权重者全部换上了自己人,同时派出大批人马追查司马覃的下落,并将冯杭府监视地更加严密。是以,如刘曜般武功高强者也只敢半夜偷摸去见冯杭,也并不敢久待,匆匆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羊献容心如乱麻一般,除了担心司马覃,她也担心其他人。其中,司马宣华和念儿是先帝的公主,若是被抓应当会有消息,可周议提供的消息中并无二人的下落,想来她们应该不在被俘之列。那么,孙氏和羊附呢
羊献容如此惴惴了两日,终于等到司马覃已被押解至金墉城的消息,她赶紧派周议前去打听,得到的消息是他被关在西边的崇明殿,随他一同被关进来的只有肖虎和阿齐,再无旁人,只是那边守军并非自己人,且人数众多,想见一面恐怕并不那么容易。
已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无法相见,羊献容心烦意乱,她只能将手头的继续拨出一大半交给周议,让他前去打点,自己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只要看看司马覃好不好,再问问其他人的下落就好。
周议在金墉城不短的时间了,跟城内守军大多熟识,因此他拿了银子暗中疏通,由下往上层层递进,可银子使出去了不少,崇明殿却始终没有消息,那边的人传回话说,司马覃乃是重犯,他们奉皇命羁押,一旦出了岔子,无人担得起责任。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意思很明白,银子太少,人家看不上。
羊献容此次是被押着到金墉城的,虽也早做准备,可所带金银细软并不多,在这住了一年,靠周议手里的人带来方便,也不能白白使唤人家,所以隔三差五的便会给他们些钱,也是让他们更尽心些。如此,她身边的钱便更少了,本以为在这里住不了多久就能回去,可洛阳那边似乎又出了麻烦,以后还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若是这一次就将银子都使了出去,日后有个急用也没办法了。
周议仍旧没有放弃,每日偷偷奔走,总算在半个多月后找到了法子。显然,将司马覃带出来是没有可能了,便只有委屈羊献容往崇明殿走一趟。崇明殿每日早晚各开一次门,除了送吃的便是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让人怀疑的人或事出现,其余时候大门紧锁,决不让任何人出入。
那守门的军士中有与周议交情尚好的,银子给了不少,人家总算答应冒一次险,趁下午送饭之时,让羊献容做內监打扮进去,给半个时辰的时间,说完话就走。若没有遇到巡防之人,便不会出什么岔子。自瘟疫后,金墉城守军去了一半,如今城内人手不足,巡防之事越发马虎,此法倒是可行。
因此到了周议所识之人当值之日,羊献容便依言做了妆扮,拎着食盒进了崇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