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无眠折身刹那,俯身在龙三耳畔低语道:“三公主之魄力,无眠由衷钦佩。
只不过,不知你能做到几分?”
闻言,龙三心尖猛地一阵抽搐,良久以后,才堪堪将那口薄息提上来。
差一点儿,她以为自己就可以去了。
“大长老有什么话,不妨坦言吧……还是说,你也觉得我该有心?”
“嗯……也是,那无眠就不兜圈子。”
“何意?”龙三心神一凛,人也随之清醒不少。
然他接下来所言之事,却惊她魂飞天外,久不能归尘。
只因其道:“恭喜三公主,即为人母。”说罢,更是肃整衣衫,退后数步。进而,作揖道贺。
霎时,似是天雷轰轰殛于顶。一瞬之间,她的天开始塌了……
不敢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自然是,恭喜你即将为人母了。”绮无眠执手立在一旁,好心的再复述一遍。
唯恐龙三听漏听岔了,达不到他所要的。
“不……不可能,不可能。”
龙三迅疾抽身往后一退,却是铜柱焚心灼身,才知……早就无路可退。
一颗心,顷刻乱如麻絮。不过数日之间,怎有可能?
便是有孕,非是医者大夫,如何能定?莫不是以此来诓我的?
遂道:“我虽与世事,所知不多。
然也知,女子有孕少说也需月余才能断出结果。
如今区区几日,大长老此话是欺我无知吗?”
可是事实究竟,是她的心已然乱了一半。盖是因为,由己身度亲母,顿觉哀哀无尽头,凄凄则有源。
她的出身如此,难道?她的孩子也要如此,重复这不堪的人生吗?
还是说,命运有轮回?
是以,上一代也好下一代也罢,都跳不开这道齿轮倾轧?
绮无眠闻言,击掌巧笑道:“哎呀,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凡人孕子,从坐胎到显怀,那自然是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来。
月余方能断其脉相,此凡人之庸为。
可三公主你不同,你与白离皆是投身仙道。且他系出天宫一脉,此是天选之脉。
其血脉也异乎常人,所孕子嗣自不能比照凡人。”
顿了顿,又道:“是故,仙胎若成则现微芒。
一日成,三日放毫光。
算算,今日正巧是第三天,不知我说的可对?”
这……龙三浑身一僵,她不知仙人孕子还有此一说。
登时遍体生寒,蹙眉决然的道:“那又如何?左不过……我与他同赴无间。”
哪怕是做对亡命儿,也决计好过在你们手上讨活路。
到那时,何不如一起走……
“啧啧啧,看来是无眠说的不够清楚。既是天选一脉,自有天道界规所护。
莫说你想求死,便是我等现下想杀你亦难。有此子护着,谁也杀不得母体。
不过……”忽的绮无眠话锋一转,周遭氛围陡然降至冰点。
“把话说……说……清楚。”什么叫杀不了?什么叫有他护着?
攒着一口气,龙三将目光微微的瞥向腹部。
却是浑身如坠深渊,便连着此身的苦痛也忘了个干净。
竟是,真有毫光闪烁……
虽微弱至几乎瞧不见,然它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为何?为何黑夜终有天明之时,寒冬亦有春暖之日。
独自己的一生,为何总是风霜刚停,雪雨又至
……
“只待他降生后,便不在界规之内。”绮无眠阴恻恻的道。
龙三惊的浑身颤栗:“你想要在他出世之时,扼杀他?”
一语落,铁链即被她挣的频频作响。哗啦摩擦之声,荡彻子母岛。
“哈哈哈,自然,界规之前我等无有他法。
界归之后?那就得看你的诚意了。啊……对了,无眠不得不再次提醒你。
仙胎乃是天地之精化育,无有出生之定期。说不得眼下,也不知是否明后两天,又或者是哪天。
总之,你可得早做决定。”说罢,不待龙三开口,便折身离去。
行至狐主跟前,拱手道:“主上,请。”
狐主不动声色的斜眼龙三,而后看着绮无眠道:“也罢,就依爱卿之言。”
说着,两人还真就如此踏离了子母岛。
只剩龙三独对小螺的尸体,直至篝火渐息……
而二人一出得子母岛,狐主即问:“爱卿言龙三有孕,此话可是当真?”
乍闻得此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此子不可留。
而今三妃已去其一,龙雪远走魔族。便只剩凤如锦,还有他的女儿。
然天音早已非白玉之身,凤族的也非易与之辈。若天宫知晓龙三已孕,那一切便有逆转的可能。
如此之前种种布局,便将成空。
再依着白离的性子,定会借此扶正龙三,废除天音。
倘至如此,青丘借重天宫之势也将荡然无存。
那他的王者之路,也将就此覆灭。是故,此子留不得……
绮无眠双手拢在袖子里,挺着腰身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狐主。
道:“臣不敢期满,确为有孕无疑。
主上离得远,或许瞧不真切。然臣与之较近,自是不会看走眼。”
稍一瞥眼,他大抵能知其心中所想。
又岂会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但是,他不会然让其……遂愿,想他绮无眠在其手下时,战战兢兢,时时伏低,才活到现在。
为此,他之双手没少染鲜血,亦没少造罪孽。
而这倒不是说自己还有些许慈悲难舍,盖因,条条杀戮都有他赤兖的一份功劳。愿的,不愿的,哪条没有他的影子?
纵无才,他亦有尊严。
然这些,某人眼中何曾容得下……
“如此说,眼下还真杀她不得?”狐主狐疑的瞥向绮无眠,对他的满腹怨怼,只当看不见。
“然也,天道界规所护,也是她的命数当得残喘。”
狐主行了几步,忽的顿身道:“可有应对之法?”
绮无眠抬眸:“无有,臣觉得此事可先暂且按下。”
“哦?”狐主皱眉。
“龙三被截至青丘,也有数日。以魔尊之能,要不了许久,就能追查至此。
届时,不知主上可有应对良策?”
“爱卿背后之人,修为罕有,有他在,你我君臣惧他几何?”说到这里,他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为王如他这般,也不知是谁所赐。
可绮无眠,却半是唏嘘的道:“嗯……主上如此说也对。主人能为,着实无人可出其左右。
但,主人也说过。龙三之事,咱们君臣还需同心,劲儿得往一处使。”
“何故?”一听道这话,狐主便道不好。
绮无眠两手一摊,耸肩道:“主人有言,他不能出面干涉此间法则。”
“哼,那上次又该如何解释?”骗人得看人,蒙人你也要分场合不是?
当本王,泥塑还是木雕的不成,这借口未免太敷衍?
“主上素来睿智,怎的也和龙三说臣一般?实实在在的真话,如何就不信呢?”绮无眠不疾不徐整了整袖口处褶皱,看着好不悠闲。
“那也需爱卿说的有人信,不是吗?”狐主看的眼疼,只觉得这档口自己耐心剩的不多。
倘若当日没有那天外一掌,他怎会轻易的卸下戒备,予其部分真心?
更接受他们的计策,精心擘画,将龙三截至此地?说穿了,不就是看中了其能为。
否则,他如何能服人手底,听人差遣?
可现在看这架势,是要告诉他,有事得自己上,有问题得自己扛,他娘的真不是在坑他?
“这……不也是没办法吗。界规所制,天道所限。
上次暗助主上,已让主人被天道盯上。而这次,倘若再出手,只怕祸事顷刻就临。”
说罢,绮无眠睇了眼狐主。一番话,说的半真又半假。
界规是真,然只能出一次手?那就,有待商榷了。
狐主不知内情,略作沉思,摆手道:“容孤想想……”
他到底也是久居王位的人,有些事终究是比常人知道的多。
所谓限制,界规,皆有耳闻。虽对绮无眠之语,他再难信任。
然,此事确有其真实处……
绮无眠也不急,不可否认,他就是个小人。
有仇不抱这种事,那是别人家的君子所为。
而自己,从来就没打算做什么君子。既然不是君子,那他也就没必要恪守一堆劳什子礼仪。
他就是要看着狐主一点点的被逼上绝路,已消他多年来的不甘。
须知,截人的是您,绑人的也是您。我纵为您手中刀,那也是奉命而行。
冤头债尾,届时该谁是谁。您说是吧,主上?
本在沉思的人,忽的一瞥眸,触及绮无眠到了眼神。
顿觉凉意,自脚心窜到了头顶百会。
恍然之间,他似大梦彻醒。原来,所谓的相助是一张早就罗织好的网,张开……单等着他撞进去。
而他,也如对方所期望的上钩,咬饵,直至脱不来这鱼钩。
直暗道,可恨……
可他此时还不是与之翻脸之时,遂沉声道:“卿可知,龙三腹中的孽种,何时得以脱离母体?”
倏出之语,鸟兽似有所感,惊的扑棱乱投林。
观绮无眠闻言,顷刻收了散漫:“主上是要赶在天时之前剖腹取子?”
“不错。”横眼之间,有着不逊当年夺取大位的狠厉。
“此法虽可行,然仙胎降生之机难测。
几日有之,百年亦有,便是孕育个上千年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我等如何赶在天时之前取出,到是个难题。”抬头一眼,旋即又抛出另一个问题给狐主。
狐主沉声道:“回子母岛。”
“主上是要守之以成?”
“既料不得他之天时,那就静守。
如此,便是魔尊攻来,你我也可以捏住龙三,扼其命脉。”说罢,旋身化作流光没入圣女塔。
“也罢。”
你赤兖能不能得到《镇魂曲》,不重要。
可天灵之血的下落,乃至灵血本身,却不容有失。
说着,绮无眠转身作一抹流光射入塔中。
世间人死能为鬼,仙灭亦有魄转魂。
而他,自浮空岛一役后,就注定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