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醒来时,是在一处幽深阴暗的山洞内。
暗提仙元,发觉自己伤势竟然好的差不多了。又见凤如锦领着侍女缓步而来,大抵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遂起身,肃整衣冠,正儿八经的向凤如锦躬身施礼。
“拜见锦妃娘娘。”
凤如锦眉眼微横,侍女即上前扶起米。
柔声道:“仙使客气,如锦怎堪受您这般大礼。”
“救命之恩大过天,娘娘受之无愧。”米也是个知恩感怀的人,是以再三拜谢。
“是仙使鸿福所至,只不知元君……为何追杀您?”凤如锦推不过,索性就承了他拜礼,继而拨转话锋。
米抬眸,兹事体大,他当如何解释:“这……”
“你去外面守着,倘有动静,即刻发信告知。”凤如锦知他有顾虑,遂命侍女退下。
待其走的够远时,择了方干净的石头坐下:“仙使可是有难言之隐?
倘是用得上如锦之处,仙使不妨畅言。”
“娘娘严重,说来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
“哦?”会有如此简单?那元君还需费心追杀吗?
而这话她自是放在心里,面上不露丝毫端倪。
“唉,贫道与元君本是同往囚天峰规劝殿下回转心意,不想途中闻百鬼炼狱图闹动再生,遂起争执。
言语失和之下,贫道不敌,赖娘娘援手,方得保存此身。
此恩,莫感相忘。”说着,米拱手又是一礼。然思量再三,没有实证指名司祭元君勾连魔族,他不敢轻举妄动。
更不敢将此等机密外泄半分,是故话回一分留三分。
说到底,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凤如锦优雅的睇眼自己纤细灵巧的玉指,眸光澄澄淡如波。
开口间,是真个儿悦耳动听,使人心神不自觉的放松。
略带犹疑的道:“那……需要如锦送仙使去见殿下吗?”
“这……不知贫道是否可以厚颜,求娘娘代贫道往囚天峰一行?”
“此事不难,还有话要带的么?”说起来,自打嫁入天宫,她还没来得及见见这位好夫君。
米摇头,沉沉的叹了叹:“不用,娘娘只需将贫道这身染血的袍子带给殿下。”
说罢,转身猫入暗处,悉悉索索的除下外袍,又翻手取件干净的换上。然后,才托着袍子双手奉到凤如锦跟前。
恭敬的道:“失仪之处,伏祈娘娘宽宥。”
凤如锦先是打量了一眼袍子,旋即掌心微拂,那衣物便已被她收了起来。
缓缓的起身道:“如锦僭越,问一声,仙使此举用意何在?”
米道:“贫道乃陛下近侍,见贫道染血,亦可知天宫陷危矣。
殿下仁心,或可回头。”
“仙使真良心苦用也,如锦这就去,劳您在此暂待。”颔首一点,登时香风远去。
空留米在洞内,握着拂尘,来回踱步沉思。
那侍女一见凤如锦出来,即亲身迎了上去:“娘娘。”
凤如锦睇了眼侍婢:“随本宫往囚天峰一行。”
“是。”
片刻后,两人即起云头,飘然至囚天峰脚下。
侍女上前两步,向着空旷的山谷,脆声道:“娘娘亲驾,诸位还不上前见礼么?”
登时虚空涟漪阵阵,两名天兵提着长矛手忙脚乱的跳了出来。
一个帽子是歪的,鞋还少了一只。一个两腮砣红,醉眼熏熏。浓烈的酒气,熏的侍女眉头打结。
鄙夷捏着鼻子,让两人站原地就好。什么人啊,就这么过来,熏着她家主子怎么办?
顿时嫌弃的道:“那啥,娘娘要见太子。你俩,赶紧的带路。”
哪知,那天兵也着实喝大发了,抬着胳膊肘捅了捅兄弟:“诶?咱这有太子吗?”
另一个也是睡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满脑子还是佳肴美人,哈欠连天的道:“有啊,不是为了个妖星,就把自个儿送进去了嘛。”
要说,他两干的这差事也是个苦差事。要吃的没吃的,要灵气修炼,那也和穷山恶水差不多。
还得时时对着那个隔应人的太子,要说以前啊,他们是真心拥护他的。
可现在天下都乱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他娘的还为一个祸害要死要活,真心的让人瞧不上。
在他们心里,曾经那个忧心苍生的太子死了。现在的,空壳而已。
是以,言语间哪里还有什么尊重可讲。
“放肆,太子是你们可以议论的吗?再不领路,等我家娘娘回头禀报陛下,治你们一个死罪。”侍女抬手怒斥,杏目瞪的都快能两天兵吃了。
提着裙摆跑到凤如锦身侧,气哄哄道:“娘娘,他们太欺负人了。”
凤如锦含笑,笑意潋滟,却是止在皮囊:“无妨,不相干的言语,你气它做甚?”
侧首间,云鬓如墨钗轻摇,两道寒光迅疾如电,割破天兵的脸颊。
血红点点,殷殷洒落。
两人吃痛,方是神智归笼,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登时,扑通扑通的跪在地上猛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带路。”凤如锦抬手搭在侍女腕间,便是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两人。
“是……”两人急忙起身,小跑的越至前头。
眼神相交,俱是恨不得抽死自己得了。终日浑浑度日子,这下直接滚到了阎王殿。
悲也……
凤如锦眉眼懒抬,小鱼小虾,还不值得她费心。
而米不同,是其有此价值。日后,尚需借助其施为。
可这二人,终此一生也只能止步于此。又怎配的上,令她烦心?
觑眼周遭,暗自腹诽。
囚天峰下,委实也算不得什么好地界。越往深处走,灵气越发的稀薄。就连风吹过脸颊,也似刀割般的疼。
行了许久,终见寒潭之中须发结霜的人。
起初,白离执意要给自己加上蚀元链,但到底是太子之身。没有天帝明旨,谁敢给他用?
眼见自惩不能尽其力,于是他自封修为跳进了寒潭。
素鹤离开后,他便不发一语到现在。哪怕受着非人之苦,也绝不吭声。
只觉得身不是身,再痛不及心中懊悔之痛。
凤如锦在岸上看了若久,挥手摒退三人。
“离哥哥安好。”
白离双眸禁闭,宛若死去。
“我知道离哥哥必不乐见与我,所以也就长话短说了。”说罢,翻掌取出米染血的外袍放在岸边。
“此物我亦是受人所托,离哥哥稍后不妨看一眼。
锦儿,告辞。”
而等凤如锦离开若久后,湖中的白离依旧没有反应。
风吹的岸上的袍子啪啪作响,一声一声又仿似绝唱,击打着某处冰冷的心房。
要真的不管吗?白离是不想也不愿意去知道的。
伤太深,要如何才能弥的平?
痛太深,又要如何才能说服自己,心不痛?
他不知,可是那淡淡血气化作游丝钻入鼻窍时,结着厚重霜花的睫毛开始轻轻的颤了颤。
久违的光明,点点映入他的眼帘。
微启一线的眸子,望着岸上的袍子
不悲不喜,百种心结,千种过往在他心涌起惊涛骇浪。
久久的,他又重新阖了目光。
那袍子也随着风,飘落水面,慢慢的沉落……
两名天兵不放心,又悄悄潜到暗处窥探白离会不会有什么举动?
此刻二人该醒的也都醒了,凤如锦走后,他们的魂儿也跟着离了窍。
生怕回头真的御旨降下,混生混的日子也就到了尾。
又怕白离会不会醒来找他们清算,毕竟这次哥俩没少怠慢人。
可是,暗处猫了好半响,也没瞧见其有何触动。不觉心底变得没着没落,登时两人俱是蔫了和霜打的茄子一样……
直呼,完了,完了……
一者是惧怕凤如锦回报天帝,一者是太子此事都能无动于衷,天宫,是真的危矣。
他们又岂知,凤如锦未曾面见天帝,天宫有危却也并非朝不保夕。
不过是人心,各有各的算计。
凤如锦行到中途,忽的又折身返回山洞。她有一事,还需米出面才能达成。
之前她不动,是觉得时机不对。如今魔族在动,她的机会也就近在眼前。
待至洞口时,对吩咐侍女道:“在此等候。”
侍女躬身作礼:“是。”
行至深处,果然米还在,便放慢脚步,十步并作十五步走。
才近前,米即迎上前,道:“娘娘,事情可是办妥了?”
“幸不辱命,剩下便看殿下的反应。”
闻言,米心中的一块大石便算有了着落,遂拱手谢道:“多谢娘娘。”
凤如锦抬手止住他的道谢,使起谢礼难成。
“娘娘这是何故?”米还保持着谢姿不变,不解的看向凤如锦。
“无他,只是在此之前,如锦需得问清仙使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是继续隐迹此处,还是回到陛下身边?”
他也是个聪明人,旋即明白其用意,于是直起腰身,甩了一下拂尘才道:“贫道非元君敌手,落单在必难长久。还需仰仗天威,庇贫道无灾无恙。
不知何事,是贫道能为娘娘分忧一二的?”
凤如锦满意的勾起嘴角,道:“仙使也知如锦出身凤族,当今天后实为我之姑母。”
“唉……”米挑着眼皮,不觉长叹。
“此个人小情,本不值一哂。然如锦有桩不情之请,万望仙使垂怜。”
“娘娘是指……”
“没错,我之所求便是仙使所思。
仙使素来侍奉陛下,当知姑母言行失德遭陛下厌弃。可其终究是我凤族的长公主,我父胞妹,见其受苦,我如何能作不知?
而我虽蒙天恩嫁入天宫,然殿下之心日后必难在我之身,所谓夫妻也不过是有名无实。
恳请仙使代为说项,求陛下天恩,允我与姑母做伴。
幽幽洪荒,岁月无尽,也不至孤独寂寥终生。”说罢,盈盈拜下。
米手执拂尘,慌将凤如锦托起:“此事不难,只是娘娘可是要想清楚,真要如此做吗?”
“仙使慧眼,如锦还有比这更好的去处吗?”抬眸一瞬,眸中是清清浅浅的愁思。
欲说不能说,道不尽的丝丝落寞。
米退了几步,方躬身道:“贫道,拜别娘娘。”
说罢,旋身匆匆离去。
而凤如锦忽的扬起一抹笑,眼中愁思敛的涓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