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化成鬼物的天兵,殿内登时一片死寂。静的,连故意都是负累。
“喂?诸位仙友倒是说句话啊,陛下不出,难道我等就要在此死等到底吗?”
说话的,便是之前推天兵送死的那位。貌虽无奇,言辞则是极其诛心。
他这话一落,登时有如热油锅里忽的加了一瓢冷水,全炸了。
众仙或抱拳,或拱手,三三两两,挤挤挨挨,拽拉拖扯的交头接耳。
这真是长悲胜过短信,秋风肃杀了人心。
“唉……咱们苦守积云殿实无他用,陛下倘有心挂念苍生,又何须咱们在此苦候?”
“是啊,再等有什么用?还不如,各回各家,早散了的好。”
“对对对,散了散了……”
天不佑他们,自然万事万物,以护己为先。
这有人一开头,就会有无数人跟风。此是人的劣根,仙亦不能免俗。
紧接着,就有人道:“诸位仙友,我那洞府遥遥,尚有弱儿妻女在等。
此回,恕在下失陪了。”
眨眼间,似一道流光飞出结界,与鬼物缠缠斗斗,渐行渐远。
见此光景,实如人心阴暗处撕开了缺口。
本该是齐心戮力的众人,瞬间垮作了散沙。
与此同时,结界难挡鬼物凶戾,终被攻破一角,入得殿内,它们逮着修为低的仙者,便是三五一群分食殆尽。
而有修为高的,早就驾起祥云,返回洞府灵地。
不管怎样,回了自己的地盘,保命的本事总要多两番。
也有弱者开始抱团,但稍一落单或力弱的,便会被鬼物拖去分食。
这期间,尤已化作高阶鬼物的天兵为最。
分食之中,十人他独占三人。
至此,天宫与炼狱别无二致。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一个分崩离析的苍生。
哀哀惨绝之气助长了鬼物的凶威,而鬼物更彰显百鬼炼狱图的魔威荡荡。
众仙死的死,奔的奔,逃的逃,却没有谁发现,之前说话的那位仙人哪里去了。
其实,细究始末众仙谁也不识得他。
只是天危之际,无人去细想,皆是抱着自己不认识,定是其他仙友的同修。
受人一言,激发入心,谁还管得了谁?
纵有个别察觉到异样的,亦是难以回天。
遂叹道:“罢了罢了,天时如此,我等也且战且退吧……”
“好友说的极是,人心昏,救不了啊,救不了……”
而某处,挑事的那名仙人忽然倒地,一缕青烟慢慢的自其心口窜出。
渐渐的汇聚成一个人形,旋身刹那,竟是久不见的纯良人千彦无叶。
纯良人扬手抖了抖袍子,整了整衣冠。取一把翠竹伞缓缓撑开,抬眼望着末世般天宫,眉目可见盎然喜色。
薄唇轻勾如许,眼波将溢未溢:“闹吧,闹得越热闹才越好。
不枉费本公子,辛苦一场。”
这天下终究是寂寥,呵……
倏然,纯良人的身行不知何故忽的隐没虚空,涟漪过后,点息不存。
又过了须臾,竟是柳赶至此处,被鬼物扰的烦不胜烦的他,偏又不敢击杀。
可是他跑了好几处也没有找到百里无霜,鬼知道这厮跑哪里去了?
无奈,落霄九云的仙使大人还等他去救。
自己这奉命请人,都快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也得亏一路遇到的鬼物,不是太高阶的,不然谁先死还不一定。
觑眼如今
的天宫,满腹的牢骚登时胎死腹中。
“唉……”
长叹一声,多少唏嘘尽在其中。
忽的,他眼尖,瞧得有一抹人影自前面闪过。
好家伙,可算让他遇到了个把活人。二话不说将人截下,吓得人小姑娘瑟瑟发抖。
看他比看鬼物,还要恐惧三分。
柳无奈,搔着鬓角道:“可有瞧见医圣在何处?”
那小仙子见问的百里无霜,才不觉间松了口气。
捂着胸口,眸光微微低敛的瞥了一眼柳,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好……好像去了百花林。”
“百花林?”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去采花?
“嗯,将军若无他事,我我可以先走么?”说罢,欲哭无泪的觑了觑满天飘荡的鬼物。
特么的这哪里是鬼物,魔物都没这么凶悍。
天知道,这样都是个什么鬼……
“去吧去吧,自己小心点。”柳敛眉转身,又取道前往百花林。
不管百里无霜是为何去的,总会他不用像只无头苍蝇的瞎撞。
有目标的寻找,自然事半功倍。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进入百花林,就见百里无霜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棺材脸走了出来。
顿时,急忙上前迎道:“医圣大人,您可让某好找?”
百里无霜怒眉横挑:“找爷干嘛?又是谁死了?”
没看他心情欠佳吗?你柳的眼力见而都让狗吃啦?
柳面色一僵,旋即恢复如常,道:“没有谁死,是陛下派某前来请大人为仙使诊治。
恳请大人,拨冗相见。”
“……带路。”百里无霜瞪了一眼柳,满脸的不快。
看啥都不顺眼,见啥都想怼。
脚步一顿,面色倏然沉沉:“那老道怎会突然要人救?”
“嗨……这不是司祭元君惹出的祸事嘛,不过这都说来话长。
路上某给您慢慢解释,话说……”
百里无霜听后,面色愈寒。
一张俊容这回是真的脸罩寒霜了,他说是哪路的混账,搅出的泼天祸事。害他跟踪窃.听,差点被人发现。
合着源头出在这里……
“怎怎么啦,大人?”柳小心的睇了眼百里无霜,讲良心,他还是很怵这厮的喜怒无常。
说翻脸就翻脸,六月的天都不及其变脸来的快。
嘴毒的也和一条毒蛇暗暗对着你流哈喇子一样,想想都是脊背发凉。
百里无霜瞥向他处,再行间却是没有再开口。而是一路上见着鬼物就击杀,压根就不管后果。
柳见状,想拦又不敢拦。又吃不准他心里想的什么,只能跟在其后面,时不时的擦擦脖颈上的冷汗。
好在百里无霜路上并未多做耽搁,只是斩杀了些许挡路的鬼物,一行下来也算顺利。
甫照面,天帝即挥手让柳在外等候。
“臣告退。”柳行了礼,即暗暗的转身吁了口气。请个龟毛医圣,真他么累。
待其退到落霄九云之外后,百里无霜才不情不愿的睃眼天帝:“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可还记得?”
天帝颔首:“记得。”
“爷助你保住狐素素的命,而你允诺爷的救治规矩。”
“是。”若不是为了素素,你我也不会有为君为臣的一天。
更不会是君不君,臣不臣的怪君臣。
“可惜狐素素命短,你既求爷,而爷又答应了你。
所以爷留下来给你家当大夫,对不对?”
“没错。”天帝答这话时,眼角止不住的抽了抽。
说的这么好听,你怎么不再扯的荒诞些?当人看不出你对素鹤的执念吗?
百里无霜眉眼一冷,只作没看见,接着道:“依例,要爷诊治可以,但须往千绮峰叩山。
如此,爷方会出手。
但事无绝对,所以爷很大方的给了你一次额外的机会。
是也不是?”
天帝长吁一口气,看了看百里无霜,才道:“是,一命还一命,从此路两清。”
“那你可是想清楚了,这些年,你要做什么,爷可都是依了你。
包括你让爷为天后特制的芙蓉玉雪丹,还有……”
不待百里无霜说完,天帝当即截下话头:“救他,从此,此间任你去留。”
“就这么简单?”白赜,你未免想的太天真了?
天帝心口一窒,气血翻涌。转身打开书架后的暗室,幽幽灯火下,之前乍看无恙的米,已是色如金纸。
一息命弦,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余光瞥向百里无霜:“救他,朕还素鹤自由。”
百里无霜靠着书架砸着嘴皮子,懒懒散散的笑了笑:“口说无凭。”
“暂待。”旋即,天帝折身而之书案前,取一道空白御旨,提笔急书。
寥寥数字,没要了他的命,却也要了他一只手。
此时此刻,素鹤若脱离天宫,不亚于天宫自损一臂。使得本就倾危的局势,愈发显得脆弱。
然他要救米,就必须有取舍。
二者之间只能择其一……
“拿好它,可以救人了吗?”天帝俯身撑着书案,忽的掌风轻扫,御旨腾腾飞到百里无霜跟前。
百里无霜好整以暇的取过御旨,再打开细细查阅,确定没有问题才施施然的放入袖带中。
“没问题。”说着,人已跨步踏入暗室。
天帝撑在书案,良久不语。一瞬之间,有太多的念头滑过脑海。有的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反正,念头就已经消失了。
最终,他颓然的倒在座上,不悲不喜的看向暗室的入口。
那一刻,可谓是心头百味俱杂。他这一生,有风光得意过。也有年少枝头下的美好,更有那不畏一切去挣扎过,抗争过。
再到后来,自己甘心套上层层枷锁。
这一生,他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无奈这段婚姻非他想要的。孩子,也一样。
但这段友情,他却是极用心对待的。
只因,世人皆不解他,不看好他时。唯有此人,是何时都理解他的,也是懂他的。
是以,他竟连进去看的勇气都没有。他怕,如同当年的素素,等来的又是一场失望。
眸光微微转动,瞟向外间,近若无声的哼唱起了,儿时的歌谣。
那时,他不解其意。
而今,方是真正的明了。天命的荣耀,亦是天赐的毒药。
受其光辉,也受其所累。
“三王的荣耀,傀儡的毒药。
你问我妙不妙,世间男儿都想要。
妙不妙,不知道。
回家还把阿爹轻轻叫,阿爹阿爹莫要笑。
我已为王,为何多烦恼?
阿爹说,好伢子,莫回头。
傀儡一生无自由,情无有,义难求。
傀儡一生无自由……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