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十四出了生关之口,右行五百里,果见一座光秃秃的山夹杂在诸峰青翠之间。
踏足其峰,一步是平地,再行三步,陡然地陷千丈,碎石如瀑,不及反应,人已坠下。
而崖底,忽的又有一座石峰自地心破土而出。
却高只有数百米,一道霞光旋转直落在石峰之上。待霞光散尽,原是一位菩萨。
狐十四觑眼纷落峭壁,将身一折,飘然而下,行了几步方立定,拂袖负手道:“守关者何人?”
“无我无相,有我即相,本座无相。”
“不知此关,有何指正?”
无相睇了眼狐十四,抬手即祭掌,一言不合直奏杀:“无争三昧。”
浩浩佛威,竟如燎原野火无二,铺天盖地的袭向狐十四。
狐十四眉山倏然一凛,一扬手即运仙元护身,一手魔元开道。
甫交锋,二人便斗了个天崩地裂,无相足下的石峰更为之摧毁。
他虽知前路难行,但没想到西灵山一介菩萨果位,竟也有如斯威能。
回想与般若交手,想来也是其有意相让。一为黎波,二则奉命。
以一局惜败引自己叩开山门,再以……
心念电转间,危机已经逼临眼前,不管怎样,他还是承般若的一片情。亦知他有心劝自己回头,无奈他回不了头。
登时翻飞避开要害,回身一掌:“水冰地坼。”
无相当即右掌虚空横画,再赞雄浑之威:“诸华香赞。”
“地载天覆……噗……”倏然,心口撕裂般的痛楚袭来,使得狐十四瞬间力屈,半跪于地呕红。
竟是之前魔界之伤,在此时爆发。
无相一喜,有道是趁你病要你命,赞掌道:“无量灭度”
不料狐十四疾点要穴,翻手掣出念执,直插入地三分:“天邪八风。”
一瞬之间,一股骇人威能将无相逼的不得近前。
随即,无相怒喝:“大自在掌。”
“来的好。”狐十四嘴角噙血,掌纳魔元牵风引煞,直向无相,霎时浑浑魔威荡彻崖底。
而受此两股威能交逼,无崖之崖寸寸崩毁,千丈高峰,嶙峋峭壁轰隆倒下。
二人立时,同掩其中……
菩提树下,虚悟坐在般若身旁放下抄经的笔,揉着小手,小心的问道:“尊者,你说会是佛诛了魔,还是魔灭了佛呢?”
般若睁眸,一片菩提叶从枝头跌落在他怀里。
拾起菩提叶,抬手轻拭:“虚悟是如何看的?”
这……虚悟眨了眨眼,半是天真的道:“肯定是佛诛了魔啊,魔那么坏,该诛。
要不是这些魔,世道早太平了,苍生哪用得着受这熔炉折磨?”
却闻般若微叹,任指尖的菩提叶随风而去:“汝之心,乱了。将这经书,再抄写两遍。”
“……”
师父……
虚悟暗暗掐了一把自己,让你多嘴。这下好了,又得多抄。
而般若捻指垂眸,以神识静窥无崖之崖。
但见崖底之争愈发焦灼,而无相已然是一脚踏入魔道而不自知,仍是任凭杀心独宰其本心……
“往哪儿逃?”无相一掌接一掌,然轰却是有些杂乱无章。
狐十四沉眉,睇眼杀心高涨的无相,刹那间两人已过数十回:“本尊既来,便没有逃之一字。
净业真水,吾必取。”
话虽如此,然他来西灵山多时,却是迟迟被绊在山脚附近。
心中,亦愈发的焦急。
偏生西灵山亦非凡俗所在,即是闯也要耽误许多
功夫,而一开始便闯,说不准他连山门也入不得。
而前有般若引战,后有无相纠缠。
再耽搁,留给龙三的时间便不多了……
“哼,好大的口气。”
无相怒极,当净业真水是大白菜么?想取便取,当我佛不存在吗?
霎时怒催仙元,崖底隆隆,石笋腾飞如箭雨,疾袭疾杀。
狐十四一手捻诀,一手剑光澄如电:“试过才知。”
登时,越打越上。倏的,又被交逼的力量震开。
咽下喉中腥甜,狐十四心头在这一刻陡然明悟。
魔求佛,太难。
只因,他是魔。不论他本着何种念头而来,又依什么礼而作,然都是无路用。
盖因:佛便是佛,魔便是魔。正即正矣,而恶……
不禁低笑,却是说不上凄凉:“哈哈哈……”
再观无相杀心之重,以是有堕魔之征兆。
此时派来守关,其心自可显见。想明白这些,登时掌风凌厉破空,挟杀逼命。
无相怒喝:“夸口。”
然话音刚落,其体内仙元忽的暴走失控,宛若脱笼的野兽,直欲撕毁天地。
佩身璎珞随之震为齑粉,刹那青丝崩散,宝冠落尘,果真是佛心入堕魔。
一身暴走的仙元,悉数贯入佛掌,凭的使威能骤升至恐怖境地。
狐十四避无可避,唯有硬接。
霎时倒飞如柱,不知撞毁几多石笋尖峰。
朱红尚不及吐出,无相的逼杀却再至眼前:“死来。”
不及他想,旋即侧身险避,再掣念执化剑,熠熠剑光,清辉暴涨。
“且寻山水,灭罪三生。”
融融清正,锐利无双,一改之前的魔氛森森,使得却是正统仙家气象。
三生业果,顷刻袭向无相……
倏然,菩提树下虚悟观想若久,蹭的起身,紧拽着般若的衣袖。
急急道:“尊者,菩萨有难,我们快去帮他。”
般若闻言,倏然争眸。念指微转,登时佛光一缕疾入无崖之崖。
天际顿显法言:“无相,还不醒来?”
霎时,字字有神灵,似天雷顶,轰在无相左右。
轰……轰……数声,一道比一道令无相胆战心惊,幸在神魂颠倒之时,灵台似得一股清泉洗涤,登时心地皎皎澄澄,也想起了自己本来目的。
他本在林中坐禅,欲悟出禅道至理,证一个无上正等正觉之果。
不想正是如此,自己反倒是愈想愈偏差。
久之,性燥之极。瞧这世间如如众生皆受苦,便恨不得一掌击杀,全送去见佛祖,好过人世折磨。
可他并不知已是行入魔迹,所思所想与魔无异。
挨渡佛祖传他相见时,才知自己所行入岐途。
而此时,三王之一的凤主却向渡佛祖提议,由他来守寂灭八苦欲之关。
言:若能以佛威击杀魔尊最好,若不能,自保无虞。
倘若堕魔,则以魔除魔,亦可杀魔尊一个出其不意。
不曾想,魔尊亦是仙魔同修至极致。自己差点诛魔不成,反落个尸骨无存。
所幸有尊者相助,否则,他命休矣!
忽的,又忆起临行前渡佛祖的交代:“如若不敌,且将人引鹤背峰。”
登时且战且退,跌跌撞撞出了无崖之崖,往鹤背峰而逃。
而此峰,即是西灵山顶峰所在。
望着无相慌慌张张的背影,狐十四不禁沉吟道:“缠斗若久,这便是尔等之目的吗?”
说着,一拂袖收了念执,也是疾疾追出无崖之崖。
明知前面是个什么样的局,偏是无怨无悔的扎了进去。
而这厢狐十四为了堵一个与渡佛祖当面求取之机,一步步踏入为他设下罗网。
龙雪那边遮蔽天机的时限,也已然逼至最后,再过不久,便是分定生死之时。
黎波从屋外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对龙雪道:“怎么样了?”
老实说,生孩子的不是他。但他比生孩子的紧张,龙三昏迷至今都是不声不吭的。
唯他整日急得没鼻子没眼,这不考虑到自己是个汉子不懂生产,而龙雪……人家可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修为再高,她也不懂生孩子啊?
所以,他这几日忙里忙外,四处搜罗好些个侥幸活着的妇人,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是其中年长的孙女,父母都在这场劫难死了,皆成了被百鬼炼狱图所掌控的鬼物。
他看着可怜,干脆一并带了回来,就当然给院里添点人气,也当是为龙三积点福,挨到生产之时能平平安安。
说起来,她腹中的小家伙,按仙界的时间算不过几日,而人间来说,他倒是个肚子里待得久的,算算也是好几年。
此时降世,也是应该的。
龙雪捏着帕子给龙三擦了擦脸,看着这张苍老的看不出容颜的面孔,其中多少心痛,都只有她自己知晓。
“都挺好的,只是小家伙可能知道天时将至,踢的有些频繁。”
顿了下,放下手中的帕子,起身往窗外睇了眼,瞧见小姑娘兀自在院里玩耍,几颗石子咕噜噜滚到杂草里。
回首侧眸看着黎波,道:“那些妇人呢?”
黎波也往窗外觑了眼,龇牙道:“都去烧水了,怕不够,我还去别处挖了好几口锅来。”
龙雪愣了怔,旋即掩嘴轻笑:“辛苦了。”
堂堂尊者,居然沦落到跑到别人家烟台拆锅,再扛回来。这画面,怎么想都让人忍俊不禁。
“诶,都是为了自家妹子,还有咱的大外甥,没事儿。”豪气的摆了摆手,突然想到,这几大锅的水一直热着,也是要柴火的。
遂道:“我再出去找点木柴,别到时候不够用,顺便给她们也找点食物回来。”
人带回来,总得管人家一个饱腹不是。
“你去吧,我给小妹施个小术。免得生产之时,她们进来给吓到了。”龙雪颔首。
“你说的也对,我先走了。”说罢,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隐隐的,龙雪还能听见小姑娘问:“叔叔,叔叔,你要去哪里?”
“叔叔去给你们找点食物回来,晚上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迎接小弟弟呀。”
“嗯嗯,丫丫要小弟弟。”
“好,乖乖在家,听姐姐话。”
“嗯……”
听了小会儿,便收回心神,转而为龙三施术,以变化之法,托她个本来面目。这样生产之时,她的样貌才不会骇人。
而黎波同小姑娘叮嘱了几句后,便出了大门。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小姑娘叫自己叔叔,而叫龙雪姐姐?
只是问她的时候,她说:“姐姐好看。”
然后,他就是什么都没说了,叔叔就叔叔,反正西灵山还有个叫自己师叔的,都是叔字辈,也不怕再多一个。
很快,还会有一个叫舅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