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细数原本被冻的了无生机的戚婆婆等人,却随着风雪再度飘落,骤然返阳。
彼此之间,你看我,我看你,俱是如梦里走过一遭。
褐衣妇人道:“婆婆,我们这是又回到人间了吗?”
她只记得忽来一阵奇寒,此身便茫茫无所觉,魂魄渺渺间也不知飘向了何方。
又陡然闻得一声婴孩笑语,眼前却似天光乍明,众人又回到了熟悉的人世。
瞅着锅中结冰的水,冷了的灶台,无不在告诉她们,种种奇异皆为真。
戚婆婆揽着丫丫在怀里,悄声安抚。这孩子许是小小年纪看的生死太多,即便自己往阴曹走了一遭也不曾哭闹。
静的,只是将脑袋埋在她怀中。
“且不管这些,你们先将柴火点起,锅烧热,我出去看看。”说着,松开了怀里的丫丫,把人交给褐衣妇人。
自己则是打开柴门,顶着呼啸的风雪,一步一个脚印蹒行至院内,抱着胳膊,拢着衣袖小跑至滴水檐下。
跺着脚,哈着气:“龙姑娘,小哥儿,令妹可还安好?”
话虽如此问,然人老成精。猛然间的天地异象,其实她心底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只不过,有些事不挑不明,她还是要问过才能安心。
到底,那也是一对儿的可怜人。
龙雪刚把孩子递给龙三,乍闻得戚婆婆之声,亦是眉宇间一片诧异。
那是她亲自探查过的,已死之人如今再度重返。不禁侧目看着小家伙,这便是你的能为吗?
敛了敛杂思,睇着门口道:“劳婆婆受累,小妹母子均安。
天寒地冻,烦请大家顾好自身为先。”
“嘿嘿嘿,平安便好,平安便好。谈什么累不累的,贫妇这就告诉她们去,省的她们挂心。”
戚婆婆怔了片刻,随机低低而笑。
然后转身,又迎着风雪回到厨房。刚进门,就被几人围了个结实。
黄衫妇人急道:“如何?”
“是啊,婆婆您快说吧。”蓝裙妇人略是腼腆的笑了笑,眉宇间却同是一抹忧色。
丫丫从褐衣妇人怀里挣出,拽着戚婆婆的袖口轻摇:“小弟弟生了吗?”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顿了下又道:“咱们上次那野鸡是不是还剩了一半?”
褐衣妇人笑嘻嘻的道:“剩着呢,虽然黎小哥儿叫咱们全做了吃,没有他会去逮。
可是啊,咱都是过来人。都知道这女人生完孩子最是虚的,这般好物件当然得留着。
我这就去拿来,炖个汤给三姑娘补一补。”
“去吧去吧。”戚婆婆也乐呵呵的道,可算是大家都还活着。
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呢?
龙雪抬手收了水镜,厨房里的一幕幕皆入她们眼帘。
觑了眼仍未醒来的龙竺,对龙三道:“不给他取个名字吗?”
龙三怀抱那小小的一团,心中霎时百感交集,说不清爱恨,道不明恩仇。
然凡此种种,与他终究是无辜的。
遂低低的道:“风雪连天蔽日月,就叫他……无月,白无月。”
“你……”龙雪倏的抬头,随父姓,是要将他送归么?
“大哥。”龙三绕过龙雪的话,唤着不远处的人。
再见他,一切恍如隔世一般,真实的好似环境,那么飘渺。
黎波立时上前几步,怕她仰头看着自己累,索性屈膝蹲下:“我在。”
“我有一事儿托你完成,还请大哥成全。”
“何事?”
“事关二哥,你附耳过来。”
“好。”黎波虽有疑惑,但还是依言而作。
须臾,龙三交代完毕。黎波难掩心中惊诧,道:“为何是我?”
“大哥难道忘了,当日白骨渊的血衣,可是你在保管的?”
“是如此没错,可这与救小黑有何关系?”
他还是不明,一件染血的衣物而已,怎就可以救的性命?
“你只管把它交给二哥,他自会明了。”有些事,她终究不想把他们拖太深。
剩下的路,要偿的债,便由她自己默默走完就好。
至少,人世最后的回眸他们还是安好的,足矣!
“好,我这就去。你好生休养,等大哥回来。”忽的,他的心头也涌起了一丝道不明的不安。
遂将那句等他回来,咬的格外重。
龙三抬眸,婉转一笑:“好,只是凡劳大哥,将他送回该去的地方。”
说罢,将白无月递给了他。
这……黎波看着小家伙,一双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不两难。
见黎波不动,龙三垂眸道:“他终是天家人,回到该回的地方,远比跟着我朝不保夕的强。”
况且,我的日子不多了……
不足以伴他岁月,共其成长。回去,终归还有父。不会落得,父母俱无。
“也罢,你说的亦在理。然此一别,日后不知何时才可相逢,你不留点念想给他吗?”黎波接过白无月,垂眸看了一眼。
登时不胜唏嘘,甫经出世,便要与母分离,怎不叫人痛心。
“大哥说笑了,我身无长物,何来念想予他。
不若趁着未有他人发现,将他早早送离。”龙三笑着催促道。
“唉……”
黎波不再多言,遂抱着白无月旋即没入虚空,悄然奔向丹峰碧竹。
待其走后,龙雪道:“眼下没有他人,可以和阿姐讲实话了么?
你是不是……”
“阿姐,我见到我娘了。”龙三头一歪,目光撇向窗口。
一窗之隔,却是挡住了视线所及。
“……”
闻言,龙雪惊的汗毛根根立起。念竹身亡多年,一身玉骨还在父王手中攥着。她何来的相见?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看到的。”
“是因她,所以你迟迟不愿醒来吗?”
“是,也不是。阿姐,你帮我把头发挽起来可好?”
“好,你想挽个什么样式的?”
“就挽阿姐第一次帮我挽的吧,我喜欢它。”
那时,所有都是岁月静好。你不曾堕魔,我不曾改变。
“傻瓜……”
龙雪鼻尖微酸,起身将她扶至桌旁坐下。
取来木梳,一梳一梳将她的白发梳好,然后再挽起。
“阿姐受累,帮我把这身衣服换了可好?”
低眸一瞧,裙摆上都是产子时的污秽。要去见他了,她该换一身干净点的。
免得,失礼了……
“稍待。”
扬手取来一套素白的衣裙,替她除去旧衣后小心换上。
她不说,同样装着心事的人如何不知她这是在交待身后之事。
从支走黎波,送走无月。再到眼下,她将他们的去路都做了安排。
只是,说好了与你风雨共担。阿姐,岂容你轻易推开?
等穿戴好后,龙三还似个小儿女般的问道:“我好看吗?”
“好看。”
“既然好看,阿姐为何要哭呢?”干枯弯曲的手指,轻轻拭去其泪痕。
然轻则轻矣,依旧刮的人肌肤生疼。
“没有,眼睛里进沙子了。”龙雪别过头,两手胡乱的抹去眼泪。
可惜,伤心决
了堤,又如何止的住……
这番容颜盖因自己才会如此,每看一眼便痛深一分。
叫她怎能不痛,怎能不悔?
“阿姐,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样很可爱?”一点谎也不会藏,全无当初稳重。
龙雪没好气的道:“没有。”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拿她寻开心?
龙三缓步上前,小心的抱住了眼前的人:“阿姐,告诉二姐。我把你,还给她了。
以后,再也不会和她争了。
把你拐走,让她难过,是我对不住她。”
“说什么傻话……”
倏然,不待龙雪把话讲完。龙三忽的出手制住了她的要穴,使其无法动弹,亦不能言语。
而龙雪亦是没料到,自己千防万防,龙三竟还有法子突破她的防御,进而得手。
霎时急催魔元,欲强行冲破掣肘。
龙三松开龙雪,肃整衣衫拜别道:“保重。”
然后侧首回眸道:“十……九叔,我们走吧。”
到了,她也没有当面唤他一声爹。与其甫相逢,便要失去?
倒不如,还是原来模样。
“嗯。”龙竺争眸,随着龙三踏离屋内。
错身的刹那,龙雪心海内变得天翻地覆。
登时愈加心急,偏又此时福至心灵的想起多宝珊瑚林刻的十四。
一念犹如狂风席卷,吹得她几欲倾倒。
多宝珊瑚,十四,十九叔?
忽然,她明了了。
因为,这个傻丫头终是放不下那个人啊。
明知不可为,却偏还要去做。
她可知,一旦她踏出这扇门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惊涛巨浪?
而龙三出得屋内,即为龙雪布下结界:“阿姐毋须担忧,只待我出了人间,阿姐的功体自会全复。”
复对身旁的龙竺道:“我们走吧。”
龙竺颔首,默然随行。
然行无数丈,尚未达至院门口时。杀气,陡然袭向两人。
只见龙竺袍袖微翻,直将那股杀气登时绞碎。
随即,寒声道:“出来吧,藏藏掩掩终不过宵小所为。”
霎时,虚空微涟漪轻荡。但见狐天音一袭赤红袅袅,飘然而现。
“是你?”龙三凝眉而视。
“没错,许久不见,本宫对你可甚是想念。”狐天音眼眸微横,触及龙三,心情登时愉悦的无以复加。
龙竺沉眸:“,你先走。”
龙三却是摇头,对其道:“十九叔请先行一步,我随后便至。”
“这……”狐天音并非易与之辈,吾怎能放心。
“十九叔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娘么?”
“阿竹?”
“娘的玉骨还在龙熬手上,十九叔不妨问其讨要。”
“此事当真?”一听事关念竹,龙竺的气息陡然一转。
“千真万确。”
“好,你切莫耽搁。”说罢,纵起云头,眨眼无踪。
待确定其远走后,龙三才施施然的看向狐天音:“我们之间,也是该算一算了。”
狐天音岂能见得龙三这般挑衅,顷刻努目横眉:“哼,将死之人也配夸口?”
又寒声道:“冷芸,将人带上来。本宫今儿倒要看看,雪天里的蚂蚱如何蹦哒?”
话音一落,即见冷芸一剑架在戚婆婆颈子上,押着祖孙俩从拐角走了出来。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