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终于走到尽头了,他们争斗纠缠了这么多年,一朝临了,浸烛竟觉得有些惋惜。
“怎么,你看来,似乎并不高兴。”
“虽然我们始终与太华为敌,但若真没了他们,这世间就又显得无趣一些了。”
“世间?”沧溟哂笑着摇摇头,“你被困于这不日城中,对于世间的模样,你又记得多少?纵使你还记得,那世间也是洪荒,而不是如今的山河。”
“沧溟大人教训得是,可灵犀传讯回来说,公孙翎,他将凰灭强带入了宁王府,这河图……”
“公孙翎既然要把凰灭抓在手里且由他,不管如何那结果都是不变的,对这点我们无需在意,只是,对于凰灭自请去宁王府的理由,我觉得古怪。”
“对,凰灭肉身由河图所化并不在我意料中,但即便如此,凰灭也不惜犯险,可见那宁王府中的物事,对他的重要性或许更甚于河图。”
“所以才让人好奇啊,”沧溟难得长叹着,他望向空中的明月,继续道:“原本我对宁王府是胸有成竹的,但现下,竟出现了变数。”
“沧冥大人,你觉得,这变数,会跟洛吟桓近日苏醒的兄长有关吗?”
“洛言?”对此人沧溟也很是怀疑,毕竟这些日子来,公孙翎身边最大的变动者,就是洛言,“一个借由织幻师的把戏苟延残喘的凡人,本该是不成气候的,但偏偏连灵犀也打探不出他近日的动静,这就太罕见了。”
对啊,浸烛也忧心的想到,洛言能躲开他们晔刹符鸟的查探,在世间还没有几人可做到。昔日,即便是太华的暮昭明跟厉染也会于无心中留下蛛丝马迹。
“看来,洛言此人是个麻烦。”
“咱们还没探清楚他的底细,吩咐灵犀,对宁王府只可用符鸟在暗中窥探,自己切不可擅自近身去。”
“是。”
“还有一条,关于苏玦的生死,她不得再插手半分。”
“不让灵犀插手?”浸烛一听也不明白了,“沧溟大人,苏玦对我们还有用处,万一他要是真的神销体坏了,我们对镜神大人可就失了一重禁锢。”
“放心吧,如今苏玦在越千泷身边,不管如何,她也不会看着苏玦死的,与其在意他的近况,还不如让灵犀将心思分些出来对付北域的人。”
“浸烛明白了。”
“苏玦,他一出沧浪原就传回了河图的消息,从这点看来他还算是跟我们一条心,可对他,我总是不能十拿九稳。”
这世上的事,又有什么是能十拿九稳的呢?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浸烛也未回应。
“不管苏玦是否同我们一条心,但要阻止灭境吞噬凡间,就必须再打开河洛之阵,镜神大人总会知道这些。”
是啊,所以晔刹,一定能摆脱不日城,他们的族人一定,能重见那如火似烛的日轮。
“且让公孙翎帮我们把前事都做完吧,此时,最重要的,是积蓄力量。”
“可是沧溟大人,”浸烛担忧的望向了男子的脖颈,那处血肉也开始腐败溃烂了,其实沧溟的清形,就跟苏玦一样,不同的是,短时间内她再找不到一副肉身跟沧溟灵魄相合了,再三犹豫后,浸烛方提醒道:“沧溟大人,你这么强撑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
“还没到那一步,”沧溟马上打断说:“那已是我最后的退路,没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用。”
“是,我明白了。”
月光,越来越强盛了,沧溟深深呼吸着,似乎能从中汲取到独属于烈阳的灼气来。
异象频生、幽冥动荡,不远了,他所盼着的机会,终于不远了。而这次,他要将从前输得彻底的,通通都拿回来。
这蜃天城中的雪越下越大,等越千泷一行人回程的时候,那积雪都快到他们膝盖了。
“才不过两个时辰,这霜雪也太放肆了。”
“且不说其他原因,就凭这奇寒也能在半日间冻死不少百姓,”姜焱看了看周遭,身边街曲中不见一个行人,也不知是不是回去避雪了,“方才入城时,我们眼见那护城河的河水也全数干涸了,广川是什么模样也可想而知,恐怕不出两日,城中就会出现无水可用的惨状。”
“嗯。”
“其实不只蜃天城,我今日从南方一路赶来,路经宸国和西境边壤时,就见那里的良田已成荒原,过不了几日,恐怕就会变成毫无人迹的沙漠。”
“这些异象出现,肯定不是偶然不是无义的,”似乎是凭着知觉,越千泷笃定说:“之所以如此,应该是要把这天地疆域还原成洪荒末年的模样。”
“还原成洪荒末年?”
“对,恐怕,洪荒末年的川泽河流、气候灾劫是什么样的,如今就会慢慢都换原成那样。”
这千万年都过去了,世间早已是沧海桑田,要把天地都掰成以前的样子,那还不得斗转星移?
越千泷又道:“这应该还只是灭境临世的前奏,先让一切回到洪荒。”
“然后在一日间摧毁,这样天地间就会变得跟灭境一样了?”
“照你们说来,蜃天城在洪荒时岂不是一处极寒的地界?”罗睺问。
“既然沧浪原是不周山的部分遗迹,那蜃天城……”
“就会变成不周山了?”姜焱心下忐忑,“不周山在洪荒是阻断天地之处,对地界部族而言是凶险非常的。”
“千泷,姜姑娘,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先回焱雪茶肆吧。”
到焱雪茶肆时,大雪都已经把大门遮掩了大半。
才推门大家就感觉到一阵寒气袭来。
“怎么会?”姜焱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细细看去,只难以置信道:“我们才走了这小半日,怎么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堂中所有的桌椅器物,全都被冰霜冻住了,视野中满目皆白,仿佛一个偌大的雪洞。
“阿玦……阿玦!”惊诧后越千泷也马上赶去了楼上。
奇怪的是,这楼中所有房间都被霜华所冻,唯独苏玦所在的那间依旧无恙。
“阿玦你怎么样?”一推门越千泷就见齐衍正倚在床头,她走近才看清,齐衍当下面色煞白,那腕上的伤口正被死按在苏玦唇间,越千泷蹲下身来,又扶起了齐衍才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在给阿玦喂食生血?”
齐衍虚弱非常,这时只能勉强应说:“你自己看。”
越千泷马上明白过来,她掀开苏玦的衣物一看,果然,苏玦周身的皮肉又开始腐败溃烂,这状况跟在太华山相比简直还要严重。
“怎么会?”
“不知道,这焱雪茶肆……好像,好像一下变成了冰窟,从那时候,苏玦的伤口,也开始,跟着恶化,才不到两个时辰,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看来苏玦身体的变化,也是跟灭境蔓延相关的。
“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我的血还有用,但很快……他的伤口,就愈合得越来越慢,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齐衍额前满是冷汗,他这样子是失血过多,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齐衍既要以生血喂食苏玦,又要用灵力来抵御这房间里的奇寒,如此他早就力竭了。
“你先停下吧,我帮你愈合伤口。”
“不行,别动!”见越千泷要动作,齐衍马上抗拒道:“要是没有我帮他,他撑不了一个时辰就会死,苏玦……他还不能死。”
“可这样你自己也会流血而亡啊!”
“我知道,”齐衍按在越千泷腕上的力道又松了几分,他目光半散,像是随时都会晕厥,可即便如此,齐衍还是坚毅的回应:“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让苏玦,死在我前面。”
“仅仅是因为对世尊的一个承诺吗?”
“仅仅?”齐衍挑起眸子,他目中带怒的倔强道:“我这一生,都在追随着师父,小时候陪在他身边,是为了一个赞许;后来踏遍凡间,是为了一个消息;而现在……师父对我,便只交代了保全苏玦这一句。难道这些在越姑娘你看来……这就‘仅仅’,是一个承诺?”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你不是想让苏玦……活下来吗?放心,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到最后,至少这一次,我……绝不会,让师父再失望。”
“齐衍?”
“呵,越千泷,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更愿意……让我看着苏玦去死?”
“我自然是不愿意!”越千泷难压涌起的情愫,看过一眼仍在昏迷的苏玦后,她竟然自己退出了房间。
“千泷,怎么办?”姜焱在已经走廊上等了多时,她投来一个审视的目光,又逼问道:“齐衍是个认死理的,而且他这样也正称了你心意吧。既然你阻止不了他,那么,就不要白白浪费了他这番心思。”
“焱娘,你是指什么?”
“他的命啊,抱歉,那晚在沧浪原,你跟世尊聊起苏玦跟齐衍关联的时候,我是醒着的。”
“你……”
“别犹豫了,要么救一个,否则,两个都留不住,你能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