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衍的尸身,总是要有个处置的。如若放任不管,只会由他再变成晔刹族的傀儡。
最好的办法,也只有……
苏玦想着偏头过去,对身后之人,道:“用劫火。”
“我知道。”
“那,你自便。”苏玦远远的站着。
女子掌心火起,齐衍本就不全的残骸,就被焚烧至灰烬也不剩。
“这样,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毁灭魇池,齐衍,就真要从此万劫不复了,”越千泷禁不住感慨,“我在那里头呆了十来万年,其中的苦楚我再清楚不再,我不希望齐衍也变得跟我一样。”
“放心。”
放心?越千泷正要靠近过去,但苏玦一看竟往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虽然明知那人心思,但越千泷还是强撑着欢颜道:“阿玦你,还是打算躲着我?”
“没有。”
“有还是没有,我自己,能感觉得到。”
“回去吧,只留下姜焱跟罗睺不妥当。”
“阿玦!”越千泷赶紧拽住了这人的手,“我们就不能好好说几句吗?”
“有什么,回去再说。”
“你跟凰灭的事——”
“我不想提。”
“可它已经发生了,你觉得我能视而不见吗?!”
许是对越千泷太过了解,犹豫片刻后,苏玦还是半侧过身来,冷言问:“你想说什么?”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当年無栾之魂灵被一分为二,其中一者是凰灭,而另一者是你,这件事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晓不久。”
“不久是多久?几个时辰、几天还是几个月?”
“今日。”明知那人不会信,但苏玦竟随口就应了。
“今日?你的意思是,凰灭打算把自己那两魂四魄交给你时才把一切告诉你的吗?阿玦,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愚钝的?”晔刹对他的紧抓不放、凰灭对他的处处看重、还有厉染不惜耗费灵修也要帮他疗伤……发生过太多事了,如果她能仔细想一想,就不难猜到的,女子一时冷静道:“世尊,他早就知晓了,或许在见到你的第一次他就有了决定吧。还有赤凌跟晔刹的人,我想,沧溟是早在盼着这一天了。”
“沧溟知道些什么,我无从知晓。”
“是啊,沧溟怎么想的我不在意,赤凌他身为幽冥之主,他之决断都关乎整个黄泉和人间,但阿玦,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隐瞒?世尊跟赤凌有顾虑,那你呢?你在顾虑什么?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一切,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欺骗我?!”女子这声声低喝,显然是带着怒意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执着这些?”
“你并非我,又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不值得我去执着?”
“是啊,我并不是你,所以我只能说,这些于我,从来不值得再论。”
“苏玦!”越千泷厉喝着,在截住这人去路后就逼道:“你在怕什么?是怕我知道一切后会继续对你纠缠不休,还是在怕自己会因着这点前缘沦入不复的境地?你一人在晔刹苦守着,为骗过沧溟跟浸烛已是众叛亲离,可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跟無栾的关联,你是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处境、你是能彻底摆脱魇池的,究竟为什么你要瞒着所有人?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一魂三魄交给世尊,还是要生世跟我、跟無栾断了牵连?”
越千泷生生问了这么多,但苏玦只停步在原地,细看下来就连神情也没改变半分。
“怎么?一个安也不说,究竟是你太过不屑,还是你不敢对自己承认?”
“对,我早就知道,”苏玦直视过来,那凌厉的目光将越千泷后头的话也全逼回去了,他说:“我跟世尊,的确同出一源,我们两个都是因为無栾才存在的,但那又怎么样?我知道了,就一定得告诉你就一定得公诸于天下吗?有無栾的一魂三魄又如何?有了它们,我就能脱去‘叛逆’、‘妖邪’的名头,就能把所有都从头来过了?我不需要,我也不想。無栾或是凰灭,他们与我有什么关联呢?我苏玦,从小被晔刹所救,我是由浸烛养育教导的,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至少我的命、我哥的命,与晔刹都分不开。当年灵犀跟浸烛答应我的事,他们做到了。而我苏玦长久以来,也的确是助纣为虐,我的手上,不知抓了多少亡灵冤魂呢。所以越千泷,若你一定要逼问,我今日便坦诚的告诉你。在得到这消息的一刹那,我是决定了要把这一魂三魄给凰灭,因为我不配,我更加不敢,我的隐瞒,跟你、跟你所谓的前尘往事都没关系,我只是,想走我该走的路。”
“阿玦……”
“此时被困在魇池里被那些魇灵折磨的,应该是我,人皇之血、凰灭之魂,我真不明白,”苏玦一挑眸,那自嘲的冷笑中不带半分暖意,“世尊、还有你,你们为什么都对我紧追不放?为什么……如果齐衍没跟我互换,那凰灭,也能去做他应做的。”
“可凰灭选择了你。”
“选择了我?”苏玦的目光落在了焚烧齐衍遗骸之处,他摇摇头,“他错了。”
“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相信你,”这话越千泷脱口而出,经历过这种种的变故,她也感慨了不少,“我信你,不是因着你跟無栾的关联,也不是因着我跟無栾的前尘,我信的,是我所知道的苏玦。我们相识在女娲神境,是你带出走出那个永寂之地、是你让我一路追随着直到现在。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洪荒时的记忆,我不知道什么無栾神上,也不知道什么镜神什么妄海!我跟你去祖洲、去太华,去丰都还有黄泉幽冥,那全因为我离不了的是‘苏玦’,而并不是什么無栾神上的残片啊。不管你说与不说,不管你的身份来历是什么,我不后悔曾经的选择,自然,也不会改变以后的决定。”
“你现在,自然是顺意的。”
“阿玦?”
“凰灭,他已经把自己跟齐衍的命,都交给了我,往后我不会再跟晔刹再有牵扯,我会同你站在同一处的,凰灭没能做的事,我都会去做,越千泷,你不用再对我苦苦追逐了。”
“我……你能活下来我是高兴我是顺意的,但对世尊还有齐衍……”
“是我欠他们的,你不用一厢情愿的往自已身上揽,”本来还涌出了些许情愫,但如今苏玦冷颜打断,又变成了那副无知无觉的模样,“越千泷,我是活了下来,而且,也不会再与你作对,但你最好从此弄清楚,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纠缠于我,我与你,都不可能回到过去。我不是妄海之边的無栾;不是创建太华一门的凰灭,也更不可能,变回带你出女娲神境的那个人。虽然我与世尊梧魂拜托了魇池,虽然,我已不再苦心应付沧溟还有浸烛的窥探,但你的其他心思,还是收起来吧。”
其他心思?灭境临世、凰灭跟齐衍也相继消亡,这世事实在变得太快,但越千泷不可否认,在这天地大变、苍生蒙难的时候,她是有着欢欣跟希冀的。但这些跟黎民万物无关,她所喜所悦的,是因为她跟苏玦还有以后,即便明知这以后是凰灭跟齐衍倾其所有换来的,她也依旧会欢欣会快慰。越千泷半低下头,突涌出的那份心虚也灼得她心绪难宁。而苏玦,他想来是把自己,都看透了。
“过去的,当然,是已经过去了,但往后……”明知苏玦的性子,但越千泷还是忍不住道:“往后,也总是,可期的。”
“往后,的确可期,只不过那可期的是这罹难的黎民,而不是镜神你自己。”
“阿玦,可——”
“洪荒时为無栾你已经错过一次,难道,你还想再错第二次吗?”
洪荒时,已经错过一次?越千泷此时当真无言以对,虽然是不全的记忆,但她明白,当年因为無栾,她枉杀了多少生灵,不周山崩塌、太阳宫沦陷,妖巫两族的种种件件,她又有什么是能脱得了干系的?
“就算你想再犯,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了。”说完这一句,苏玦就失了踪影。
而越千泷愣在原地,竟久久也没有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