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躺在桥洞里的顾准,蜷缩在捡来的毛毯里,听着雨滴拍击大地的噼啪声,浑浊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沉的天空和不远处路灯下显眼的雨丝,就这么呆呆的一动不动。
他发了高烧。两天。
对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来说,去救济站是个不错的主意。
馒头,米粥,药,什么都有。
但顾准今天不想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这么躺着。
一直,这么躺着。
三天过去。
顾准死于桥洞,受罪七十八岁。
他的人生,落下帷幕。
被囚禁在他体内的顾泽,清醒地见证了他的死亡。
紧接着,毫无征兆的,顾泽出现在一间教室当中。
准确的说,他又被囚禁到了一个人的身体里。
那个人正低着头,所以他能看到自己颤抖的手,和课桌上笔记本里的散乱的涂鸦。
讲台上的女老师,和班里的其他同学,此时正厌恶地看着角落里站着的顾山。
“顾山,你为什么要偷人家的东西?”
“我...我...”顾山猛地抬起头来。他说话结巴,激动之下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你什么?”女老师下讲台快步走到顾山跟前,严厉地瞪着他,“说清楚。”
“我...没有...没有偷...偷东西!”顾山说话间已经带上了哭腔。
“那赵欢为什么说你偷东西?为什么从你桌兜里找到了人家的首饰?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女老师接连问道,不过显然不打算给顾山反驳的机会,马上就滔滔不绝地教训起了他,“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了是吧?下午,把你家长叫来!”
“我...我没没有!”顾山声嘶力竭地喊道,眼泪鼻涕一股脑涌出,滑稽又可笑。
他是被陷害的,班里不少同学都知道,班里的王明经常变着法子的欺负他,这次显然也是。被偷走东西的赵欢其实也是受害者,但,没有人敢跟老师反应情况,王明的大哥可是社会上的人,厉害着呢,谁都不想得罪他。
坐在前排门口旁的王明,戏谑地看着顾山狼狈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
就像绝大多数情况下会发生的事情那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不会有人站出来揭发王明,不会有人站出来挺顾山。
大家各过各的。
过几天,这事就会跟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被除过顾山在内的所有人忘记。
然后,在数年后,被零星几个隐约记得的人,讲给他们身边的人,当作笑料来听。
再然后呢,没有再然后,事情就这么结束。
但现在,在一切都没有来得及发生的现在。
顾泽,发现了一件事。
他,能操控顾准的身体,用笔在纸上涂鸦。
“...听清楚了吗!听清楚就坐下!其他人,看课本!”女老师说着便返身往讲台走去。
她并不关心事情的真相,只想在这方寸之地行使自己的权力。
就算顾山是被陷害的,也是他活该。
否则,陷害他的人为什么不陷害其他人?他一定有问题。
在女老师向讲台走去的时候,顾泽操控顾山坐下去的身体又坐了起来,而后,一把提起板凳,一步步向前排之前看着他笑的那个男孩走去。
王明已经不再看他,所以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正有人向自己走来。
“身体...身体自己动了?为...为什么?”顾山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忽然自己动起来,惊惧地在心里自言自语。
“你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也结巴么。”
顾泽面无表情地逼近王明,看到他的同学一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是要去打王明吗?我会被报复的!”顾山害怕地大喊起来,可惜只有他和顾泽能听见。
“只要用板凳,在报复你的人脑袋上来几下,他们就不会报复你。”
说话间,顾泽来到了王明身后。
积压了五十余年的怒火,有了发泄的对象。
嘭!
王明的脑袋重重挨了板凳一击,一声不吭地趴在了课桌上。
接着,顾泽面无表情地提起板凳,像砸核桃似地,用尖的地方对准王明的脑袋,一下下的往下砸。
血花飞溅,教室顿时乱作一团。
换做是其他人,早已被五十年余的憋屈人生憋到疯癫,但顾泽只是怒火满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经历的堕落梦境和此前遇见过的腐化梦境,不是一个级别,不能用以前用过的方法应对。
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事、不能做到的事,极可能都在堕落之主的操纵下,都在的剧本里。
也就是说,接管顾山的身体、报复王明,有可能是又一段异样人生的开端是或不是,试过就知道。
果不其然,在顾泽用板凳活活打死王明后,他就失去了对顾山身体的掌控。
而顾山,也从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结巴,被顾泽做出的事改变了人格,变得残忍而偏执了起来。
之后,他像顾准那样,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并且,极端仇恨社会。
再然后,他因偷窃和故意伤人被送进监狱,出狱后再次犯罪,最后病死在了牢里。
顾山的父母为他哭尽了眼泪,灰心失望的放弃了他。
只在他死之后来了趟监狱,接走了他的尸体。
被囚禁在他体内的顾泽,清醒地见证了他的死亡。
“你的一生,狼狈不堪,毫无意义。”
“接受现实,及时行乐,享受人生,才是你该做的事。”
“否则,你将被囚禁在这里,直到永远。”
一个宣判似的宏大声音,在顾泽耳畔响起。
“试炼的内容,就这些么。”
顾泽有点想笑。
两世人生,百年光阴,对他来说,并不算长,磨不掉他的棱角。
他就是他,不是顾准,也不是顾山。
“那你便就此沉沦罢。”
宏大的声音显得兴致缺缺,不十分在意。
两次不行,那就五次,五次不行,那就十次。
人类的精神,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他最终将迷失自我。
“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谁。”顾山尸体里的顾泽问道。
“哦?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来这挑战我?”提起了一丁点兴趣,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堕落之主麾下的第三使徒,轮回之梦魇。”
“自我诞生以来,你是第十八个敢如此深入堕落梦境,直面我的凡人。”
“以前有挑战成功的么。”
“你知道答案。”
“我会是第一个。”
“其他人也这么说。”
“那咱们走着瞧。”
“哈,你该不会以为,我只能做到顾准和顾山那种程度吧?”
...
“你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能听到其他人听不到的东西。
能感觉到其他人感觉不到的东西。
并且,会受你看到的东西的吸引。”
“哥,来,张嘴。”
一阵晃神过后,顾泽睁开双眼,看到“南怡可”正坐在自己身边,端着碗,手里拿着汤勺,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
不等他说些什么,或是干别的。
胃里开始翻涌。
他无法自控的想吐。
南怡可,他的妹妹。
现在是坨肥硕、挥舞着触手的烂肉,只有脑袋是南怡可的脑袋。
她端着的碗里,盛满了猩红的眼球和泛黄的汁水。
“从隔壁家小孩脑袋上摘下来的,新鲜着呢,吃吧吃吧吃吧吃死吧吃吧吃吧吃死吧吃吧吃吧。”
南怡可笑嘻嘻地看向自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