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与我师傅何干?”少嬉大惊失色。
阎判赶忙解释:“丫头莫急,此事确与非言上神无甚干系……当然,也有所牵连。”
“判官大人说话还是简明扼要些吧,什么叫与上神有关,又没有关系?”茶茶听得云里雾里,一颗心也似揪着似的。
阎判“嘿嘿”一笑,目光在栖梧身上来回移动。恰在此时,殿外骤起狂风,黑乎乎的云席卷而来,将殿门刮得砰砰作响,大有要破天之势。
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司命与栖梧几乎是同时将少嬉护在身后,少嬉也拉着茶茶,俱是脸色骤变。
“上次你们就是被这阵怪风卷走的?”游奕灵官捏诀凝起屏障,分心问道。
司命颔首。
阎判也面色骤变,低头呢喃道:“奇怪,不到时日怎会又突起变故?难道……”他突然侧目望向一旁,不知是料到了什么,叹气摇了摇头。
茶茶与少嬉被护在身后,分心注意旁事,恰好注意到阎判,当下柳眉一蹙。
不过幸在黑风来得迅速,去得也相当迅速。诸人尚未来得及作出旁的举动,大殿之中便又恢复了一派平静,并无异象生出。
“是孟婆!”少嬉遥遥指着自黑风中步出的佝偻背影。
其余人皆收了术法,举目望去。
黑风散后,自门外踱进的佝偻老婆婆却随着步步踏进而身形骤变,待人进入大殿,哪里是什么佝偻老婆婆,分明就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
“是孟姑娘。”茶茶惊呼。
少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揉了揉眼睛,可面前之人却未曾变回那佝偻老婆婆。她拉着茶茶问:“你认识她?”
茶茶点头,又摇头:“不算认识,只见过一面。就上次你与司命被卷入那漩涡之时,我差点儿也未曾幸免,危急之下是她拉住了我。”临了又补了一句,“就那一面,再未见过。”
两人说话间,那亭亭少女已踱步入内。
“小姐!”那女鬼骤然瞧清少女模样,眼眶湿润,瞬间留下两道血泪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女鬼匍匐着爬向那少女,临了面前只跪伏在地上连连叩头,颤声道:“小姐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是月娘害了你,是月娘害了你。月娘该死,月娘该死……”
女鬼一改嚣张凶恶模样,叩头不断,只高声嚷着自己“该死”。
众人不解,但阎判似是明白个中关节,见罢叹了口气。
那少女目中却无女鬼,自踏进这冥王大殿起,她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一人身上。那人望来,视线交织,却一时无话。
少女驻足不过片刻便继续提步,直到在栖梧面前方才站定。她微微一笑,干净清秀的面庞似绽开的栀子花,她道:“阿染,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
“你……”栖梧目不转睛盯着那少女,印象之中分明是不曾见过,可这声“阿染”却唤醒了他心头的某处蠢动,荡起涟漪,久不平复。
半晌不曾得到回应,那少女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连带着那双
干净的眸子也染上了落寞。
“你到底是不记得我了,到底是忘了我,忘了三万年前的种种。可我不曾忘,也忘不掉。”少女转身,如来时一般再无言,只默默出了大殿。
少女一走,栖梧只觉心头沉闷难受,似有手掌扼住心脏,一时难以呼吸。
“栖梧。”眼见他踉跄要倒下,少嬉眼疾手快上前将他扶住,“你怎么样,是不是被反噬的伤又发作了?”
“没事。”栖梧暗自调息,待稍稍压下一些,忽而转头,凌厉的目光直逼阎判,“那女子是谁?究竟怎么回事?你话中那句与非言无关又有关,指的是不是我?”
“唉,冤孽,冤孽呀!”阎判闻声叹气摇头,尽是叹惋。
此时只听一声嗤笑,名唤“月娘”的女鬼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血色的泪痕早已将面庞污的惨不忍睹,只却顾着大笑,边笑着边有血泪流下。
“可笑,真是可笑!堂堂名震六界的栖梧上神,竟然为了自己的修仙之路而负了曾经的心上人,踩着她人的尸骨往上走,临了却连个名字都记不住。”月娘哭着声声指责,奋力想要站起身来,奈何周身术法被束缚,眼下不过是个连躯壳都没有的残魄,便也懒得挣扎。她歪倒在地上,唯那双染血的眸子恨意连连。
“呵呵,可怜我家小姐豆蔻年华,蕙质兰心,却遇人不淑,蒙蔽了双眼竟择了你托付终生。那一年,我家小姐不过才十七岁,十七岁啊!”月娘掩面哭泣,凄厉中带着无限哀婉。
少嬉迈出步子,却被茶茶拦下:“别过去,小心她对你不利。”
少嬉望一眼身旁的司命、游奕灵官,又看向阎判,道:“没事。”说罢,她拉下茶茶的手,踱步走向月娘。
月娘兀自哭得伤心,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人走近。直到肩头一沉,她蓦然抬头,满面的血色痕迹惊了少嬉一跳,但只一下,她便恢复了镇定。
“我想知道三万年前的事。”少嬉直言。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月娘凄凄一笑。
少嬉回头,定睛望了眼栖梧,再回首:“我不知道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了解栖梧,他不是一个负心薄幸的人,这其中必然有误会。你的不满,你家小姐的冤屈,你大可以说出来,若有误会我们当场解开。”
“没有误会。”月娘敛了笑意,冰冷的眸子沁出寒意,“他欺骗了我家小姐是真,负了我家小姐也是真,我家小姐因他而死更加是确确实实不可改变的事情。他,一朝修仙成神,受万人敬仰,享八方供奉,又可知我家小姐在冰冷的深渊里是如何孤独凄冷的过了三万年。三万年呐,你怎么忍心让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三万年。”
月娘吼得声嘶力竭,额上青筋凸起,一字一句皆是含恨的指责。
栖梧隐忍许久终是因这话而彻底爆发。他心念一动,一瞬来到月娘面前,一手扼住她的喉咙,明明已是没有实体的魂魄,她却仍旧难以呼吸,只觉连仅剩的三魂都要在栖梧的掌中化作乌有。
月娘不屑一笑:“我
早已是个死人,苟活三万年不过是为了我家小姐。我在恕罪,你也应该恕罪,你是个罪人,穷极一生都是罪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栖梧难以控制情绪大吼,“那个女人是谁?她是谁?你说不说,要是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栖梧别这样,你这样她真的会死的,你快放手。”少嬉用力想要扳开栖梧的手,却被他拂手摔在了地上。
司命疾步上前,扶起少嬉揽入怀中,将她带离这是非之地。
栖梧显然是被不明就里的往事而冲昏了头脑,眼瞧着月娘的魂魄在栖梧手中一点一点开始消散,众人焦灼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毕竟连少嬉都拦不住,又有谁还敢不怕死的上去自讨苦吃!
“好了。”沉重一声响起,阎判拢着袖子踱步上前,“上神还请手下留情。”
阎判说得客气,栖梧也是一时被蒙蔽了心智,这会缓下心来,手下的劲道渐松,月娘的魂魄才终是得以保全。
栖梧收手起身,转身望着阎判,周遭戾气大增。
少嬉从未见过这样的栖梧,当下也不敢妄自上前。何况她也很想知道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栖梧与一女子之间的过往竟然会牵扯上师傅,还让阎判为此保密许久。
她至今才知道,那个佝偻着背站在忘川河边,日复一日熬着忘魂汤的老婆婆原来并不老,那个曾经青面獠牙将她打成重伤的女鬼原来也有柔软的一面,可那位“小姐”,究竟与栖梧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阎判在栖梧面前站定,拱手一揖:“三万年前非言上神驾临冥界,阅了生死薄,取了忘魂汤,于三生石上消了栖梧上神的名字,并嘱咐下官将此事深藏冥界深处,自此,再不许提起。下官藏了这个秘密三万多年,若非上神今日在此见到了月娘,这个秘密应该会被长长久久的埋藏下去。”
月娘冷哼一声,抬手抚上青紫的脖颈:“我家小姐英灵难安,永留冰冷的地府,永世不入轮回。他却好,一碗忘魂汤下去,前尘尽忘,姻缘尽弃,连带着自己曾经欠下的孽债都可以昧着良心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上神,我呸,你这个负心薄幸,薄情寡义的伪……”
余下的二字尚未说完月娘已被扼住了喉咙,栖梧微微偏头,冷言道:“再多说一字,我就驱散你的魂魄。”
他倏地松手,月娘连连咳嗽好几声,却再未多言。不是不敢,而是喉咙生疼,实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会儿大殿才算是安静下来,阎判望了眼吃了些苦头的月娘,只摇头叹气。
栖梧却没多少耐性,道:“三万年前的事情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有隐瞒,不论是谁,定诛。”
话已到这个份上,在场除了月娘便就只有阎判知晓当中原委,这话摆明是说给他听的。威胁在耳,叮嘱铭心,两位上神,实在难以抉择。
沉默许久,仿似下了重大决心般,阎判叹了口气,终是服了软:“你们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