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你这一生我都想陪你过”在孟良姜脑海里轰然炸开。她怔怔望着暮染不知所措,前一刻还胡乱猜想的以为他皆视万物如浮云,却不知,浮云之中却还有个她。
孟良姜屏息凝神,似能听见自己那强烈的心跳声,对上暮染炽热的目光,向来的胆大也变得羞口羞脚。
“你……你先放我下来。”良久,她才硬生生憋出这话。
“可是你没穿鞋子,地上凉。”暮染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些。
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温度,孟良姜一直从脸红到脖子根,羞赧垂头,却执意让他将自己放下来。暮染拗不过她,只好依言将她放下。
索性暮染身形高大,他的衣衫比起孟良姜都还要高出一截,赤脚踩在上头,也略略隔却了地上的寒凉。
孟良姜将衣衫拢了拢:“其实我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奋力争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审时放手。”
暮染静静听着,因怕夜深露重害她着凉,遂趁其低头之际,垂下的手暗自施法。两人周遭无形间起了一道屏障,瞬间隔却了夜里的凛凛寒风。
孟良姜未察,似想了许久般,才抬起头来,道:“我知道你向来不受束缚,闲云野鹤惯了,我虽希望你留下,却不想因此而束紧了你。我希望你是因为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留下而留下,而不是因为一时新鲜而留下。”
这话说得太绕,险些将孟良姜自己都给绕了进去,但暮染却顷刻懂了她的意思。
他上前,轻轻将孟良姜拥入怀中,似呵护珍宝般极是小心:“你从来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可是在感情里,不是应该自私才是正理吗?”
“我是不希望你后悔。”孟良姜话中有些许哽咽。
“傻丫头!”暮染有些哭笑不得,却将她拥得更紧。
孟良姜明白了,瞬间松了口气,也轻轻环住他的劲腰:“我从来都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一旦认准了,就是说什么都不会变的。同样,我既然认准了你,即便死亡,我也不改初衷。”
“好巧,我也是。”暮染微笑,继而松开了她,“可是我身无长物,游历天下也没有固定居所,与我在一起终是会苦了你。”
“我不在乎。”孟良姜冲口而出。
暮染将手伸到背后,凭空幻出了一支翠玉笛。孟良姜愣了愣,却没有追根究底。
暮染将翠玉笛递给她:“这支笛子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它陪伴了我很久很久。倘若没有遇见你,我的余生,恐怕只有它陪我度过。我没有其他什么珍贵之物,如你不弃,这便是你我信物。良姜,只要你初心不变,我定不负你。”
孟良姜接过那支翠玉笛,珍而重之地抱在怀中,喜悦几乎填满了心房,连带着眉梢也稍带喜色。
“我送你的那个香囊还在吗?”她问。
“当然。”暮染从怀中摸出那枚香囊,“我日日都贴身带着,从不曾离开片刻。”
“你无长物,我也没有。‘竹冽’是母亲
留下的,孟府的一切都是父亲的,只有我这颗心是自己的。暮染,我并非想将你强制留下,若有一日你烦了,倦了,想离开了,你告诉我一声,我愿意抛下一切,随你一起离开。”孟良姜握住他的手,说得真挚,“只要你不负我,我终生无悔。”
长夜漫漫,二人相拥彼此,饶是冷冽寒风亦吹不冷彼此的心。
那晚交付真心后,孟良姜白日鲜少出门,深夜却趁着府中寂静,上下皆入眠后偷溜出府。偶尔白日里也会相约在外见面,只为一解相思。
如此这般近半月过去,一日,孟府前厅忽然传来一个消息:马家下聘了。不但如此,孟老爷竟也收下了聘礼,拟定婚期于下月初二完婚。
孟良姜听到此消息之后宛若晴天霹雳,她去找孟老爷表明自己并不愿嫁于马家,但毫无例外被狠狠训斥了一番。未免多事,孟老爷遂将她关在阁楼并着人严加看管,另外已开始着手准备与马家的婚仪。
孟良姜心知想让父亲改变主意无异于难如登天,便亲手写信,让环月以出门采买胭脂为由,悄悄将信件送出去,交于暮染。环月是孟府中唯一知道她与暮染之事的人,当下便妥善收好信件,出门去了。
心中写明,若暮染愿意带她离开,她必舍下一切,生死相随。
孟良姜在房中等得心急如焚,直到夜幕时候环月方归。
望着环月手中捧着的那枚香囊,孟良姜只觉晴天霹雳,险些跌坐在地:“这……这是什么意思?”
环月捧着香囊跪地,眼泪瞬间簌簌而落,泣道:“小姐一颗真心错付了他人了。”
“暮染呢?”孟良姜撑着桌面稳住身形,晶莹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他听说小姐许给了马家不日就要成婚,他自称不能带小姐远走,特交还香囊,请……请小姐忘了他吧。”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会不离不弃的呀!
孟良姜恍然想起那根翠玉笛。她奔到内室将床榻翻遍,又找遍了其他地方却仍不见那根翠玉笛,忽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再不知事事。
这一晕,孟良姜便染了病,一直卧床不起。
孟老爷亲自来诊脉,明白女儿这是忧思所致却不以为然,只让丫头们好好照顾,而与马家的婚期也仍在如火如荼的准备着。
婚期那日,孟府上下一早就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孟良姜整日都跟失了魂似的,也不说话,也不笑。往日对着下手也都是和和气气,现在却跟见谁都陌生一般,与以往简直判若两人。
环月替她妆扮,一身的大红嫁衣,头顶凤冠璀璨,却始终不见镜中女子一展笑颜。环月几经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能悄悄抹泪,心中道不尽如何酸楚。
马家的花轿停在府外,喜娘与环月一人一面搀着孟良姜下了阁楼,于正厅前拜别孟老爷,再扶她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并着两旁围观路人的声声齐贺,踏上了去马家的路。
孟府去往马家势必要经过码头。今日天气不算好,出
门时已有细雨纷纷,却盖不住这震天的吹打喜锣,同时也吹刷不尽新娘的心底哀伤。
“停下。”
锣鼓震天,环月紧紧贴着花轿而行。忽听传来一声,却未听清,只好凑近几分问:“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花轿停下。”
这次环月听清了,却是脸色大变,不敢作主,唯有细声劝道:“小姐,事已至此已无转寰的余地,眼看着花轿就要到马家了,还是忍忍吧。”
“停下。”这次孟良姜发了怒,连带着语气也沉下几分。
环月惊了一跳,没法子,只好小跑上前,拦下了骑在骏马上正与围观群众挥手招呼的马安言。听她说完,马安言显见得脸色也不好,但未免中途闹出什么事情来损了马家颜面,沉思之下,只好勉强应下。
“停!”
一声喝令,锣鼓声停,送亲队伍都一并停了下来。
周遭百姓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停了花轿,毕竟千百年来中途可就没有停轿的规矩,这可是大不吉啊!
环月回到花轿旁,却见停轿后轿帘掀开,一身大红嫁衣的孟良姜探出身子来。
喜娘见状忙不迭上前去阻拦:“哎哟孟姑娘,这还未到夫家,新娘子就下了花轿可是坏了规矩。快回去,快回去。”
孟良姜充耳不闻,出了花轿,不顾喜娘的阻拦将盖头一把拽下。喜娘还要过来再拦,却被她冷冷一瞪给唬了回去。
众人皆不知孟良姜要做什么,环月毕竟是身边的人,也过去劝,却被她一把推开,再不敢劝了。
码头江风习习,和着绵绵细雨落在身上,打在喜服上映出条条细痕。孟良姜站在码头上,离江面不过寸许,手中紧紧握着的,却是那枚被暮染退还回来的香囊。
眼中骤然聚了泪水,连日的失望堆聚在一起,如江水一般将心房汇满。
“小姐,小姐你快回来,那里危险,小姐。”环月站在岸上急得不行,想要过去将小姐拉回来,可小姐站得离江面实在太近了些,也唯恐自己过去反倒坏了事。
马安言也瞧出情况不对劲,也翻身下马来。可无论他如何扬声唤孟良姜,对方却始终不应一句,目光远眺江面,也不知看着什么竟入了神。
花轿停下的消息一早有人传回了孟府,不多时,孟老爷也急匆匆跑来。他见孟良姜掀了盖头站在码头上,一时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孟良姜听见父亲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也未曾一语。只是孟老爷想过来拉她,她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些,眼瞧着一只脚就要踏入江水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孟老爷不敢再上前,一时也哭出声来:“姜儿,姜儿,就算你生父亲的气,也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你先过来,过来我们慢慢说,父亲什么都依你,都依你。”
孟良姜摇头,泪水顺着精致的面庞滑落:“没用了,没用了。父亲,您多保重!”
话刚落,手中的香囊忽地脱手落地,孟良姜阖上双眸,张开了手臂倒入了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