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凤城迎来了久违的一场雪,凛风呼啸着席卷过整座城市。
我其实很喜欢下雪天,主要是因为它的美。
犹记得小学时候,那次是下了一场超大的雪,整个校园里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路面,哪里是草坪。那银装素裹的世界,是大自然创造的纯净艺术,一根根白线勾勒出精细的轮廓,一粒粒雪花点缀出清新的气息,那泼墨一挥,洒在地上便是一片安宁的海洋。
我曾偷偷地以猫形态扑进这苍茫的海洋里,任细腻的雪花包裹着我的周身,自由地在这梦幻般的世界中翻滚着。我的眼前满是最纯净的白色,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人能够看见我。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觉得冷,反倒是今年的冬天,让我觉得格外寒冷。骑着电瓶车飞驰在路上的时候,那刺骨的寒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就像一支刮骨的钢刀,在我的脸上反复折磨。
我早早地戴上了围巾、棉帽和手套,即使这样,露在外面的眼窝还是有些受不了。
放学路上,我发现了行驶在前方的林溪梦,她竟然没有戴任何护具。她是忘了戴吗?怕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降温措手不及吧。那岂不是要冻死了。
我加足了马力,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只可惜电瓶车的速度都一样,又没遇到红绿灯拦住她,结果怎么都追不上,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寒风中。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又一次发现了林溪梦,她还是没有戴任何护具。她又忘了戴吗?不该啊,昨天已经尝过凛冽的寒风了,怎么可能今天不长记性呢?
好在今天,有幸得到了前方红绿灯的帮助,我赶上了停在那里的林溪梦。
“嗨,林溪梦。你没戴帽子、围巾什么的不冷吗?”我关切地问道。
“不冷啊,我身体好着呢,你知道的。”
“可是……”我本想说自己担心这刺骨的寒风会冻伤她的脸蛋,但及时打住了。
我突然想起下雨天想送雨衣的那次,感觉这样说的话太肉麻了,林溪梦也会像之前那样反感的吧。
于是我换了一种说法:“你可别逞强啊。”
“我心里有数着呢。那个……”没等我继续说什么,林溪梦就把话题引到了别处,“据说你们重点班最近发了一套英语讲义,上面总结了很多知识点?”
“是啊,怎么了?”我想起那还是上次月考前发的。
“可以借我看一段时间吗?我想好好学习一下。”
“好啊,不过我现在没带在身上,下午拿给你吧。”
“嗯。”
林溪梦的脸颊泛着红晕,与往常我所见到的那种红晕略有不同。那种红并不是很自然,她的手上也是,一定是冻红的。我看得有些心疼,好想把自己的围巾和手套借给她。
然而正如那次试图把雨衣借给她的时候一样,到底该借还是不该呢?说要借给她的话,怕是又会让她觉察到我对她特殊的感情吧?会不会又让她感到“恼人”和“琐碎”?会不会她又不再理我了?
还是不说为好,相安无事,情谊依旧。
回家后我翻出了林溪梦提到的那份英语讲义,那是我们老师用心整理出来的一份材料,上面工工整整罗列了常用的单词、语法,确是一份高价值的复习资料。
下午我便拿着装订好的讲义到七班的门口递给了林溪梦。我希望这份资料能实实在在帮助到她,提高她的学习成绩,那也算我为她付出的关爱了。
那一年的雪确实与以往的不太一样,间歇着下了好几天之后,突然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一夜醒来,地面上早已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狂风依然呼啸着卷起一簇簇巨大的鹅毛,密集地充斥着天地。
我好不容易来到了学校,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那一切,望着望着,越发觉得那已经不是雪花了,而是一团又一团跳动着的烈焰,熊熊燃烧了整片天空。对面那栋熟悉的教学楼,它本该是有人字尖顶的,此时竟然变成了一栋平顶的建筑,丝毫看不出原来屋顶的轮廓,就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刀,直接将屋顶削去了一样。
课间,我站在走廊上俯瞰整个校园,满地都是纯粹的白色。紧靠着学校的西面应该是有一条小河的,此时竟然也找不到了。而那个泥泞的操场,此时平整得就像一块宽阔的湖泊,可怕得让人不敢接近,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深不见底的湖水里。然而,还是有很多同学正在向操场赶去。
“这场雪真是难得啊,咱们也去操场上好好体验一下吧。”何啸宇说道。
“好呀,咱们尽情打雪仗吧。”我兴奋地说。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喜欢打雪仗啊。”何啸宇一脸平静。
“不打雪仗?那我们去干吗呢?”
“去散散步,看美女啊。”
“晕!我可没这个爱好。”
“我就这一个爱好。”
“那你自己去吧。”我鄙夷地看着他。
“诶,说不定林溪梦也会去操场上玩哦。”何啸宇轻咧起嘴角。
“好吧,咱们赶紧去吧!”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很快,我们来到了操场上,缓缓地走着。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同学,有些在雪地里尽情狂奔,飞溅起雪水;有些三五成群互相挥舞着雪球,扬起阵阵雪纱;有些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细致地堆着雪人。
何啸宇随意地散着步,顺便用他那冷峻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整片操场,搜索着全校的美女,并致力于欣赏她们。
我则兴奋地捡起一团又一团雪球,捏紧,然后砸向墙壁、栏杆、篮球架、足球门,看着雪球被砸得稀巴烂,只留下一团不规则形状的补丁。没有何啸宇陪我打雪仗,我依然玩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何啸宇猛地锤了我的胳膊,对我大叫起来:“我看见林溪梦了。”
“在哪?”我更加兴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胳膊疼。
“那边。”
“真的是她呢!”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我迟疑了一下,渐渐冷静了下来:“还是算了吧。”
我很想去,但是林溪梦旁边又伴着一个闺蜜,我不认识人家,去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多么突兀和尴尬啊。
看着我那怂样,何啸宇叹了一口气:“哎,猫小二啊……,啧啧啧啧。”
我们继续按自己的节奏走着。然而我已然没了玩雪的兴致,我不时望向林溪梦的方向,大概也就100米的样子,离得也不算远啊,究竟是什么阻止了我去往她的身边?
正纠结着,我看到陆枫抱着一团很大的雪球,从林溪梦的身后跑向了她们,照着两人的头上直接砸了下去,松软的白雪像面粉一样瞬间沾满了林溪梦和她闺蜜的全身。
看着陆枫极度放肆地嘲笑着自己,林溪梦又羞又气,想要追打陆枫。
陆枫又如狡兔一般,赶紧跑开了一段距离,见林溪梦没追上来,又回头继续嘲讽她。
林溪梦和她闺蜜忍无可忍,分别捡起了一个雪球向陆枫扔去,双方展开了大战。可是林溪梦她们哪里是陆枫的对手,不一会儿她俩就被彻底压制住了,抱着脑袋只有躲的份,然而脸上却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看着林溪梦的笑容,我却高兴不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对林溪梦的笑容感到不开心。一直以来,无论何时,我看见林溪梦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挂满笑容,那笑容代表着自信,那笑容充满了积极,那笑容成为了我心目中林溪梦的标志。但是这一次,看到林溪梦笑容的时候,我心中竟产生了一阵酸痛。
陆枫实在欺人太甚,我好想冲过去为林溪梦报仇,也为宣泄我内心的酸痛。
然而这相隔的100米却是那么遥不可及。我有什么理由冲过去呢?我又以什么身份冲过去呢?作为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一群熟人当中?去教训一个彼此不熟悉的人?
他们是很熟悉的同班同学,他们应该只是单纯地闹着玩而已,我要是这么冒然冲过去的话,恐怕就太认真了,认真就已经输了。作为一个不速之客,怕是会让整个热闹的场面降到冰点的吧,那是比这天气还要冷的气氛,那才是最尴尬的事情,一定会让自己在林溪梦心中的印象大打折扣的。
我觉得还是不要去的好,但另一个问题盘旋在了我的脑海。为什么陆枫敢在林溪梦和她的闺蜜面前出现,而我却不敢呢?为什么林溪梦与陆枫玩闹的时候笑得那么灿烂,而在校园里与自己相遇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过呢?
难道是因为“孩子般的心”吗?我还没有参悟其中的奥秘吗?我还没能真正做到以一颗“孩子般的心”面对林溪梦吗?
我反复思考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我太在乎林溪梦了吧。因为太在乎,而不愿意接近,深怕轻轻一碰便会支离破碎;因为太在乎,而变得拘谨,深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会让彼此的关系大打折扣。而这样的在乎只存在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若只是普通的友谊就不会在乎。
夜晚,我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一句话:“友情者悦,爱慕者怯。”
也许这就是友情与爱情最大的区别吧。在友情的阶段里,相处总是那么自然融洽,充满欢乐,什么话都能大胆去说,什么事都能大胆去做,就像陆枫那么肆无忌惮;而当爱慕降临的时候,各种束缚便随之而来,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就会开始战战兢兢,就会开始患得患失,就像我总是那么优柔寡断。
我也更加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能够在乔巧面前无拘无束,为什么屡次在林溪梦面前畏手畏脚。我对乔巧的喜欢应该只是友情的一种表现,我对林溪梦的感情才是真正的喜欢,甚至接近于爱。而“恼人”与“琐碎”是爱情中必然存在的东西,在接触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林溪梦表示难以承受的其实恰是友情向爱情的转变。
“孩子般的心”属于的是友情,用这种心态只是对爱情的逃避,保持这样的心态永远不可能突破爱情的屏障。受到阻碍时用“孩子般的心”退回来确实会好受一些,但很快还将会陷入困境之中。只有接纳了“恼人”与“琐碎”,勇敢地战胜它们,才能走上爱情的正轨。
所以,是林溪梦理解错了!她会将我带入友情的陷阱,将我对她的爱消磨殆尽!
我不该规避这些“恼人”与“琐碎”,我应该冲破这些“恼人”与“琐碎”,用林溪梦能够接受的方式,带领她一同冲破这些“恼人”与“琐碎”!
我感到内心充满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