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道了声谢,灰衣汉子却没有半点动筷的意思,只是这面碗里溢出来的白气,竟然凝为一缕,如盘丝走线,没入身旁虚空,只似有个瞧不见的人正在嗅着味,隐约难见。
“多吃点!”
伸手推了推碗,汉子似在自语。
而后,他抬眼望向适才后进门的男人。
“如今乱世当道,岁星当头,地里头想必已经长出东西了吧!”
“呵呵,不知你说的这东西是指什么?”
那男人面有微须,锦缎黑袍,脚上穿着如今正兴的皮鞋,油光锃亮,可比店里的人富贵多了。
“听说坊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有个来历神秘的人正在售卖着一件宝贝,吃了可长生不老!”汉子语气平淡,他的话把屋里头几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
“宝贝?什么宝贝吃了能长生不老?”
更夫搭着话,满是惊奇。
老板却笑道:“甭管什么宝贝,和咱们都没关系,这富贵人家才想着长生不老好享福享贵呢,咱们这些穷人,活着可就是遭罪,要不是日子得熬下去,巴不得早点解脱!”
黑袍男人微微一笑。
“那东西叫太岁,土里头挖出来的!”
他又望向邻桌的灰衣汉子。“你想买?”
只说这汉子非是别人,正是燕狂徒,他稍稍颔首,答非所问道:“免贵姓燕!”
男人望着他,一摇头,道:“要是别人买,我肯定开价,但你,我不卖!”
他目光闪烁顿了顿,又道:
“而且——你待会要跟我走!”
燕狂徒想了想,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外面,木门已闭,只是外面的风声却始终听不了。“这风里头哭的人可真多啊,也不知道饿死病死了多少人,可真吵!”
更夫听的一愣,当即做侧耳倾听状,可是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只有那风声呼呼直刮。
妇人一捏帕子,掩嘴笑道:“嘿嘿,这位爷可真会说笑,这大半夜的,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谁会闲的不睡觉,跑出来哭啊!”
燕狂徒摇摇头,再不言语。
妇人又是一笑。
“不过,说到这鬼,我可是听到一消息,街市口不是有人被砍头了嘛,听说两个巡街的官爷巡到那的时候,看见一男人跪在地上,捧着脑袋,一针一针的往上缝呢,你们猜猜,那男人是人是鬼啊?”
更夫听的一个激灵,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迟疑道:“那男人是鬼吧?”
天太冷,他一开口,嘴里的就见直冒白气。
“哈哈,错了,那人是个裁缝!”
妇人一拍腿,笑的更乐。
“哎呦喂,我说大姐啊,大半夜的能别提这吓人的玩意么?没听过人吓人吓死人么?”更夫被她这一闹,心里的惧意去了不少,发着抱怨。
妇人却没好气的道:“这世道,人鬼不分的,人都不怕,你还怕鬼啊?”
“这位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啊?”她又看向燕狂徒。
燕狂徒点点头。
“不错,世道艰难,人心可比恶鬼犹要毒上三分,既是不怕人,自然也无需怕鬼!”
“还是这位爷胆大,明事理!”
妇人赞道。
燕狂徒终于拿起筷子。
“可惜,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一路行来,所见世间恶人何其之多,奈何往往好人都不长命,恶人却逍遥法外。世人尊天礼地,敬畏鬼神,多行供奉之举,只是到头来,连这些鬼神也庇佑不了他们,岂不是可笑!”
他夹起一筷子面,面不改色的吸溜入口,细嚼慢咽。
老板忙摆摆手,诚惶诚恐。
“哎呦,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拜神求佛,也就图个念想,如今世道大乱,可都是**,怨不得,怨不得!”
更夫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妇人笑道:“这位爷你说一路行来?莫不是走了多远的路?你听没听过地府里可有拔舌之刑,乱说话,可是要遭罪的!”
燕狂徒吞下面条,喝着面汤。
“确实有些远!”
“大姐啊,你怎么越说越来劲了?我待会还要去打更呢,你这到时候让我怎么干活啊?”更夫在跟前早就听的脸露恐色。
老实巴交的老板忙招呼着。“对对,还是别说了,吃面,吃面,我这面可要趁热了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妇人笑了笑。
“行了,面吃完了,那我就走了!”
她起身之余自荷包里摸出两枚铜钱,只瞧了燕狂徒两眼便出了门。
门一推开,穿堂冷风飕飕只往人脖领子里跑,更夫又是一缩身子。“嘿,这风可是要人命了!”
“我这就给您关上!”
日子艰难,又当老板又当活计的中年汉子忙又将门抵上。“我再给你添点面,你可还有大半夜要熬呢,这人肚子里要有食,吃饱了暖和,免得夜里受冻,你们家可就指望着你一人过活呢!”
更夫怅然一叹。
“你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对了,西街开当铺那老吴家你知道么?前几天全让人给杀了!”
黑袍男人瞥了一眼,问道:“谁杀的?”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一家子全被人用刀片抹了脖子,死的那叫一个惨!”更夫啧啧有声,又惊又赞。“不过也算是做了件好事,那当铺开了这些年,逼得多少人卖儿卖女,投河自尽,如今全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知多少人能喘上来一口气啊!”
燕狂徒眼皮一抬。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求来求去,到头来还不如求自己手中刀,一并杀了了事!”
老板许是平日里唯唯诺诺关了,听到他这话又是一阵摆手。“这话可说不得,如今三天两头都要死个人,这要是被那些官差听到了,指不定就得铐枷带锁!”
“瞧我这记性,您还有一碗面,我这就上。”
燕狂徒叹了口气。
“那就不说了!”
“行了,时辰不早了,我得去干活了!”更夫实在是担惊受怕多了,索性放下两枚铜子,抱着更鼓走的飞快,临走前还大喝了一口面汤。
到现在,面馆内除了灶台上忙活的老板,就只剩下燕狂徒和那黑袍男人了。
“你开个价吧,赵吏!”
黑袍男人本来只是小酌慢饮,可当他名字被叫破时,眼中却见森森黑气一闪而过,冷笑道:
“那东西只对人有用,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修行中人?”
此言非是骂人,赵吏眉头微蹙,有些拿捏不准,只觉得眼前人深不可测。
燕狂徒道:“我只是对长生不老感兴趣,并不意味着我一定会吃,何况,太岁肉带来的长生,是会有代价的!”
便在这时,他眸中光华一涌,眼中立见本是空旷的街道上,乍然浮出无数鬼影,面容惨白,死状不一,发出阵阵嚎哭之声,游荡四散,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
百鬼夜行,果真非虚。
再看身畔,一道倩影正并肩而坐,白飞飞嗅着面,大呼好香。
“唏律律——”
这时候,门外又赶来一辆马车。
车上下来一个抱琴的女子,款款而来,风情万种,入店寻了个位置便坐下了。
“来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