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几度哽咽失声,不能自已。遂沉默,听他断断续续着以前,是很久以前,久远到她已经记不起的人前生的事。他肯定不知道,那镯子,还是在有心人的布置下,辗转到了她手里。他肯定不知道,那个他认为最美丽善良的姑姑,如今体无完肤,是世人最唾弃的阴毒刁恶的鬼,靠着阴气勉强维持一点人样子。她是鬼,可真正的样子,是连个鬼都不如。
心情变得沉重,像一块铁沉沉压在上面,遂叹息,问道:“你为什么认得我,你看不到我的脸。”着,她怅然若失伸手摸着自己的脸,指尖麻麻的,好像隔着薄薄的皮肤,摸到了下面流动的红纹。
遂这样问,让许开很激动,他想从床上下来,却动弹不得。
无间对于抓死人魂儿这等事的速度很快,门外,已经有一位引者抱着簿子从走廊另一头走来。无间引者大多疯癫癫没个正经样子,这位引者老兄也未逃出这个怪圈,他戴着耳机,走一步晃一下脑袋,沉浸在自嗨模式中,压根没注意脑袋顶上的楼顶有人准备跳大戏。
“我看见你的伞我就知道你无论如何也舍不下这把伞”
伞,这何妨又不是一种执念。遂忽然觉得,怀里她视为比命还珍贵的伞,十分沉重,沉重到她快抱不住。
嗖一声,病房里忽然闯进一个西,打破了遂与许开之间凝重的氛围。
“诶遂遂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引者晃着脑袋飘进病房,看见遂,直接愣住,纳闷着是不是走错地,他又退出去,仰头看了看门号,然后又飘进病房:“诶,我没走错啊,这就是我要带着的人,遂大人,你咋在这儿?你来帮忙?”
着,引者站到病床边,看了一眼傻愣愣张大嘴望着自己的许开,咕哝着时间到了,利落在簿子上划了血红浓重的一笔。
随后老面容扭曲看起来难受,遂看见他灵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出身体,无形的灵魂被拉得很长,可他依然在反抗,挣扎着向遂伸出手:“姑姑。”
紧接着,遂做了一件让引者极其惊讶的事,她跟失了智一般冲上前,一把抓住了许开的手:“别怕,别怕啊。”
引者被遂弹开,趔趄了好几步才稳住:“遂大人,你不能”
这时,遂怔住,好似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般,木讷看着病床上的许开。
而许开释然笑了,然后撒开遂的手,反过来安稳她:“姑姑,我没事,找到你就好了。”
遂这时才恢复正常,抱伞退开,给同僚腾出地儿。
“做你的正事。”
遂忽而失常忽而又正常,转变很快,让引者有些蒙,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一直在做正事呢”只是你的出现打断了我而已。嘀咕着,他拿出夹在簿子里的大笔一挥,随即一团白光从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许开身体里钻出,飘进了簿子里,而后,心电图机上平缓起伏的线条开始急促,几秒钟过后,便是一条直线。
不忍再看下去,遂怅然若失离开,同僚合起簿子,带着困惑对着她的背影了一句:“遂大人,我出来的时候看见你的黑皮耗子火急火燎找惧大人呢,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为何难受得很,心涨涨有西堵着,遂的思绪已经散七零碎怎么拢都拢不到一堆,她模模糊糊无法理清同僚了什么,麻木走着,没有回答。
她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嘀咕的声音,之后,这位引者的声音便不再响起。
“搞嘛呢,这是失心了还是咋地,不会被孟引汤传染了吧”
她俩是有病,若有良医及时对症下药可医治,可顷刻一叶落,十春百年过,事关不可追的前生往昔,七年病求三年艾,神医也要摇头叹气才疏浅,无力回天。
走廊病房窗外明明有风吹动树叶子刮窗户,知了爬在树干上撕心裂肺叫着,医院大楼下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音乐喇叭杂七杂混为一片,可这些嘈杂的声音响不进来,楼道里现世一切声音戛然而止,无声像被消了音,不知不觉,死寂袭来,静得吓人。
遂走得很慢,提着伞,一步一步疲倦走着,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无力,走向另一片白茫茫的梦。一步踏出,落地,四周白墙墙体翻转,顷刻间,遂被一片黑暗围住。
“杨丽娘,伤心否?”卢百年手持一盏灯,从黑暗中走到了遂面前,带着与俊朗清和的面容不符合的冷笑,打量着遂。
卢百年的嘲讽,让遂回过神来,看着他走近,她低头,从下往上,从上往下打量他。他手里这盏灯的造型和鬼市沙河低那些个女鬼提的灯一样,不知是从那个倒霉鬼脖子上摘下来的,掏空了脑袋里的西,用荷叶灯台堵住了碗口大的洞,里面装满了油,空洞洞的眼眶和惊吓之下张大的嘴巴幽幽散发着红光。
看过几次的灯没什么好看的,遂冷冷扫了一眼卢百年这张脸,腹诽着“好好一张脸怎么生在这人脸上”,她漠然看了看周围,懒洋洋道:“其实,我叫杨宝儿,杨丽娘是名。卢百年,你如此关心我,我走哪儿就跟哪儿,这你肯定知道。”
卢百年一笑置之,提着灯围着遂慢悠悠转了一个圈儿,顾左右而言他:“其实,长什么样子是无法选择的,如果可以,我才不会要这张脸。我还有个兄弟,我俩同父异母,先后两年生,却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因为都像了我爹,可我眼睛像我娘,他眼睛像我爹,完完像了他。你觉得好看,是因为他也生了这张脸。”
卢百年一步一步踩出了一个白圈围住遂,是终点亦是起点的那一步,一个白点从他脚下飘出到升遂头顶,白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光线来刺,像个太阳。
他困住遂,是想像晒鱼干一般,一点点晒掉她身上的阴气,让她受尽痛苦消亡。
知道做什么都是徒劳,遂没打算反抗,而是泰然自若缓缓撑开伞,挡住了头顶对阴物不利,愈发炽热可以照散她身上黑气光线。
“卢百年,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何如此憎恨我,穷追不舍,像许久未开荤的恶狼一般,死也要啃下我的肉?都这种时候了,何必瞒着我。胡必和周建国是你安排,只为噬魂蛊伤我,李素芬是你想让我和张宣仪决裂。秦晚是我好友,黑皮和我前生应该也是认识,因为恨我,他们两个便被你困在鬼市。何姿我不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但那银镯子是你交到何姿手里。而卢百年,你又是谁!”
“谁也不是。“
“没意义的,卢百年,不让我明白着死,达不到你想要的真正效果。”
“你想多了,我不恨你。”笑看了一眼被白光困住无法踏出半步的遂,卢百年转身,闲步离开:“杨丽娘,都是命。海地七十四,如果没碰见宣仪,我就不会认出你,自然也不会非要缠着你不放。要怪就怪那个人,是他让你如此痛苦。”
遂低头望着困住自己的白色光圈,以为卢百年的是张宣仪:“又不是孩子,出了事儿只知道撇清关系。不怪张宣仪,要怪就怪我自己,是我自己要出现在海地七十四的。你的对,都是命。但一切始作俑者还是你,若不是你要把海地七十四当祭坛,用摄魂钉控制了王丽雅使她成为怨鬼害人,人间道士于神人无法除之,我又怎会出现在那里。”
卢百年回头,似笑非笑看着遂:“都了是意外,你的出现时意外,张宣仪的出现也是意外,我杀我的人,是你不请自来。”
卢百年消散前,遂问过他,把她困在啦哪里。
“你把我困在了哪里?”
这厮卖关子,愣是含着骨头露肉:“有情人能找到的地,若是无情,这便是你湮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