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千隙,今空怅然,她走向往昔,期限便是遥遥无期。
遂犹疑着走进黑乎乎的门洞,细细打量四周布置。
房梁瓦下吊着被几乎被烟子熏黑积灰的破烂蜘蛛絮,堂屋正中是一张桌子,黑漆的桌子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摆放着几个缠了蒲丝防烫、防摔的瓷杯。
这里阴暗潮湿,简陋的布置,农家院的环境,像极了海棠的怨境里的场景,只是,差了些红色的怨气,而不该是这些白蒙蒙的雾。
一个灰衣裳的女人,低着头,慢悠悠从遂身边走过,遂好像没看见似她的,眼不眨盯着堂屋角落,那里开了一个门,里面黑漆漆,按照布局应该是卧房。
曾经老屋,今已塌下,为山间野泥,碎瓦为石。
为什么明明是不存在记忆里的场景,所见每一处都十分眼熟,遂缓缓转身看向屋外,眼里净是茫然。
薄雾转倾散去,时间好像又过了一年半载。
随后,遂听见了咳嗽声。
与堂屋贯通的卧房里的床上着一个女人,长发披肩,眉目如画,只是因为病体脸色苍白泛青。
看见她,遂下意识便想:这样的女人不该待在这种地,而该是高堂大屋里,锦衣玉食供着、养着,可惜了,可惜娇花生于浮尘,有的是人蹂躏,而不是爱惜。
女人压抑不住不适,咳嗽的样子好像肺与嗓子即将被撕裂一般,身子弓起,手不停哆嗦着想去拿放着床边的杯子,终于够到杯子后,却一不心手滑,杯子随之落到了地上,很响一声后,碎了。
“盛儿盛儿。”
就在遂下意识准备拔步跑进屋时,男孩哒哒跑了进来。路过遂身边时,他顿住,回头看了一眼,再跑到床边去,没穿鞋子的脚正正踩在尖利碎瓷片中,有血从他脚下溢了出来。
隔这么近看见孩的脸,遂刹那脑子空白,静静揣摩他的五官,过了一两秒,她猛地僵住
有些西,不能细想。一瞬间,她的脑袋里像炸烟花一般闪过很多画面,很多人话的声音。
时间的脚步遽然加快,遂仍站着屋子中间,盯着床上躺着的女人,四周的景色模糊围着她转,进入这屋子的人动作僵硬,都是上一秒进来下一秒又出去,所有物体都从固定形态由于时间加快变成一条又一条线,光阴荏苒,几年时间几秒中便过渡。
几年时间过去,男孩猛长了一头,只是因为营养不良,仍瘦弱。丫头依旧有事没事就来一趟,不管刮风下雨,时常在老妈妈的陪伴下,走一步摔一步带着各种各样的西上山来。她带来的礼物有时是糖,有时是油水浸透了的纸包,有时是男孩不屑一顾却次次都顺从收下的中药。
因为快速掠过而变模糊的画面忽然清晰,四周一片死寂,一直未离开过遂视线中的女人,转眼苍老了许多,白发一缕一缕藏在黑色中。
母与子的这场道别,是从道歉开始。
“盛儿娘无能,自以为带你逃出来,能过得很好却不曾想,是让你跟我吃苦。娘现在是不行了,以后,有机会,你去找你爹吧”
男孩跪在床边,把脸埋在女人手中。
女人重重喘息着,抬起手想摸他的脸,到中途,却手无力垂下
香消玉损,便是如此悄无声息。
先是压抑着抽泣,之后男孩无所顾忌撕心裂肺大哭,阴暗狭的屋子闷闷回响着他的哭声。
床上躺着的,病重多年的,他的娘死了。娘,世上唯一血相融的亲人。
那年他十三岁,杨宝儿十一岁。一个场景,梦与现实两个世界的交汇,遂就在边上看着。
而刚才悠闲坐在花枝上的女人终于舍得离开树,走到遂身边:“当时我就站在这里,看他娘死去,看见他伤心痛哭,这也是我第一次见他那么伤心。我娘走的时候我太不知事,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这些画面,在之后不时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我喜欢他,从就喜欢,藏不住的喜欢。可他就是个闷葫芦,不哭不闹不喜欢,有时候我恨他,不忿,可再看见这些事,又心疼他。谁会生来就是个坚强不怕痛的人?他只是把种种不公转化为了忍而已。就算上山采药身上摔了大口子,我都没见他红过眼,也不去看大夫,向来都是忍着,自己找点草药涂着,等伤自己好。他不爱笑,但那双眼睛藏着的西,注定非凡。他静静盯着你,你望进去,会看见翻涌着的不甘,深邃坚毅,它像n,却不会让人畏惧,反而,我会心安。”
听她语气难掩伤感,遂不禁侧目,正准备安稳两句,女人则用手朝下面指了指。
“当时我就站在这里,第一次心疼,心疼他什么也不。”
闻言,遂低下头去,一眼便看见一把的伞贯穿她的肚子。原来,胖丫头不知何时与她站到了同一位置上,因为在这个世界遂是没有形体的,丫头看不见遂,便和她重叠。
不意外,遂自看见那繁盛的杏花树后,便知道时常带她入梦的女人,就是丫头
但,好像我也是你。
因着不放心陪丫头上山的老妈妈巍巍颤颤跨过低矮门槛,把丫头的眼捂住牵走。
老妈妈语重心长:“丽娘,走吧,别看了,咱回家去,叫你爹喊几个人来帮忙,你盛哥一人操办不来丧事。”
丫头怯生生拉着老妈妈的衣角,泪眼朦胧,细声细气乞求:“婆婆,我不走,我要陪着盛哥,他哭了,这是他第一次哭,他肯定很伤心的”
拗不过,老妈妈放手,丫头跑到男孩身后,从后一把抱住了他,陪他掉眼泪,什么也没。
站在遂边上的女人脸上空白淡了一些,像褪色一般模糊的伞,伞骨轮廓与现出不久的花纹又清晰几分。
当时,她就站在这里
丫头叫丽娘,男孩叫盛儿,他叫丫头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