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也是这条山路,那位少年忽然从路边冒出来,笑眯眯站着杨宝儿跟前:“杨丽娘?”
杨宝儿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淡然咬了一口,边装粗鲁吧唧着嘴嚼着,边含糊不清道:“干啥?”
少年上前一步,双手递给杨宝儿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我姓宣,单名一个仪字,宣告天下的宣,人义天下的仪。”
姓与名都大有来头,一口一个“天下”,瞧瞧,多霸气,咬嚼字,明摆着一副大富人家的做派可惜咯,她爹姑娘识字无用,便没让她识字,简而言之就是这位哥的,她都半懂不懂,反而还是迷糊的。
腹诽着,杨宝儿颇有不善咬了一大口苹果,没好气回道:“我姓杨,吃草羊的杨,金银宝贝儿的宝,为了好听,我爹还给我在后面加了一个儿,名杨宝儿。如果你觉得好听,我也可以叫你宣仪儿。”
“这玩笑别乱开,我听见没事儿,要让平时跟在我身边的人听见了,肯定要大做章,给我父亲咬耳朵。”
脑海中霎时出现那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男人,杨宝儿下意识一阵恶寒。
“好吧,你爹厉害,我听你的,不这么叫你。”
“我听见你朋友叫你杨丽娘。”
“那是闺名,一般人不告诉,也不能这样叫的,难道你在家的时候,你爹娘叫你宣仪吗?”
杨宝儿认为,宣仪公子看着不像一般大户人家,怎么也得有个象征着特殊含义的乳名的,年纪尚她哪知,宣仪家不是一般大户,做事风格也不是一般浮夸。
“对呀,他们就叫我宣仪”他爹,人在世,有一个名字,一个称呼就够了,因为一个名字一个身份,身份多了之后,会迷失自己。
看着宣仪认真回答自己的样子,杨宝儿傻眼,无话可,呆滞咬了一口又一口苹果,三口之后,苹果只剩核,被她随手扔到了路边田地里。
跟撞了鬼一般,她自言自语念叨着过宣仪往山上走:“现在的有钱人家究竟是怎么了,家里孩连个名都没有,就算西洋化冲击再严重也不至于这样啊。”
面对面站着聊了这么一会儿,宣仪手里的盒子,杨宝儿懒得伸出贵手,一直没有接过去。
见遂不搭理自己就走了,他捧着盒子赶紧追上去:“连名带姓喊起来好生分,我叫你丽娘可好?前两天你救了我,我们之间不必跟陌生人那样生分。”
“随你,只是我上山有事,你可别跟着我,不然我盛哥会不高兴的。”
这,便是杨宝儿想得多了,她,高估了自己在段月盛心里的位置
半山腰的土屋,在杨宝儿炫耀似的告诉段月盛有长得不错的富家公子貌似是看上她后,段月盛头也不抬,不冷不淡一个“哦”,便打发了她。
“哦?盛哥,哦是什么意思?在山下等我的人是宣富的儿子,宣富啊,只手遮天的皇叔啊!”
“挺好的,你爹喜欢有钱人,如果你要做宣家媳妇儿了,你爹肯定高兴。”
别人杨宝儿不管,可因为漠不关心的是段月盛,这些话犹如一盆凉水浇上她的心,一腔火热刹那熄灭,连灰烬都糊成一滩
“段月盛,你错了,不止我爹高兴,我觉得你也挺高兴的。”
她是个爱破坏美好气氛的,大家都高兴,就她不高兴。完,杨宝儿把篮子扔到地上,“咣当”一声,那把菜刀落出篮子砸到了地上。
杨宝儿的身影消失在山路转角的树丛中后,一直埋头刮着竹竿上枝蒂的段月盛才从一堆竹叶中抬起头来,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没了杨宝儿的身影,他眼里,映着孤寞青山一片。
一个故事从头到尾,没人懂他,因为沉默寡言,被忽视得最多,默默背负怪罪的也是他。
不知不觉心疼,遂无法控制住自己,抬起手伸向他的后背,毫不意外,手穿过了幻象。
女人散漫背靠着柱子,轻飘飘调侃遂:“看,你骗不了自己。”
“彼此彼此,你不也没骗得了自己。”
“不一样,我早把一切看得很清楚,就是因为太了然了,所以才会心平气和,没有怨恨。至于困在这里,是因为你还没清楚而已。”
话落,遂感觉到了女人轻蔑看着自己,她口吐芳兰,似似质问:“你怨恨。”
她在怨恨。
“我只是想不通偏偏是我太多情,偏执,不愿放手,与他何干呵呵,这一切与他何干。”
女人叹息,身子往后一趟,便带着遂来到了黑暗一片的世界,地面是幽深不知深浅的水,不远处,矗立着一棵开满花朵如星子萤火闪烁,幽幽散白光的大树。
“他从没要求过什么,等他的是你,孤注一掷要喜欢他的是你自己,没人逼你,当初太多人劝你停手,想必你俩不合适的话你也听了很多与他无关。”
女人清闲自在躺在不知深浅的水面上,双手垫在后脑勺,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而在她身边,属于她的那把红伞撑开,在水面上飘荡,遂抬脚,轻轻拦住了那把想往别处飘的伞。
“这,才是你在镯子里待的世界。没有以往你带我入梦时虚幻迷离的雾,没有颜色,没有鲜艳的花,只有黑色和开在你心里的花。那些人和画面,都是你让我看见的你的回忆。”
“是啊,不过,是我深陷黑暗里,而黑暗又藏在你心里。”
因为杨宝儿上山前留下那一番话时神情十分认真,这一日,宣仪公子哥便在山下等了一下午,直至杨宝儿气冲冲下山来,看见他一脸惊讶
“你怎么还在这里?一天不着家,你家里人都不担心的吗?”着,杨宝儿踮脚看着候在远处的宣家护卫:“几位大哥,你们都不提醒你家少爷晚了该回家的吗?”
护卫只充当护卫的角色,他们把杨宝儿的话当耳旁风,置之不理。
“丽娘,你去哪儿了?山上有什么好的,是草和树,我带你去京城玩儿吧。”
“是草和树怎么了?草和树长山上惹你了是吗?”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我家里来了一些新奇的西洋玩意儿,想让你看看而已。”
家境不错,杨宝儿也缠着她爹给她买了一些来自西洋运过来的女孩子家喜欢的玩意儿,也不会像没见过世面似的一听见“西洋货”三个字就瞎激动,可究根结底,孩子天性敌不过好奇,她忿忿扯下一把树叶,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转,强拗着倔强问:“什么西洋玩意儿?”
“你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行,不过就一会儿会儿哈,你别耽搁我时间,不然我爹要找我。”
目送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田野,遂慢慢转身去看身后那片因风不透阳光不进而阴暗的密林,那脸空白着,白雾渐淡开始若隐若现有轮廓的女子跟着也抬起头,侧身,往她看的向看去
在即将走出灌木丛的山路上,那个坚毅过头不苟言笑的少年,提着草帽与一把伞站在那里,怔怔望着刚刚一行人离去的向。好一会儿,他才有了反应,而不是像一尊不会动弹的石像,他低下头去,因奔跑变得松散脱离束缚的碎发挡住眼睛,顺带也遮住了面容,旁人看不清他表情。
但很清晰的,遂与女人都感觉到了他失落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