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年,春分后不久便是清明。
宁裴山的墓葬在竹望山,近郊不远,占地也不大,只是那里有泉水而过,翠竹扶岸。取了“竹泉水,三公绕”的风水。
宁裴山喜欢竹,陆渊将他的衣冠冢葬在了这里。
说是衣冠冢,内里,却只有一柄佩剑。
那个叫天堂鸟的红衣女子派人送还的,剑身请铸剑大师用了秘法倾铸,修复还原了它本来的模样。
宁裴山曾经跟姜欢愉说过,自打从古墓中醒来,他便只带出了两样东西,一枚玉佩,一柄佩剑,这就是只属于他宁裴山的东西。
可到了最后,他也没能带走什么。
满满一束洋桔梗被姜欢愉抱在怀中,踏过晨露,一个人走在清冷的墓地。
或许是早些时候下过雨,来扫墓的人并不多。闻着空气里的雨腥味,姜欢愉不由的又想起了他离开那日时候的落雨。
远远望去,墓地中迎面走来一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待近了些,姜欢愉才发现那人是陈煜。
三年了,事不过三,似乎每年的清明这天,自己都会碰到对方。可他并不是来祭拜宁裴山的,而是来寻另一位故人。
有些人并不会因为离去就会被人遗忘,他永远活在留下人的心里。
两人视线一对,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一丝惊讶。两人微微点头示意,也算招呼了对方,谁也没有打扰谁的安宁。
这些年姜欢愉依旧能看见鬼,只是不再像以前那般惧怕,穿梭在它们中间,听着它们的故事。
陆渊曾跟她商议,可以有法子找人为她治好眼睛,从此以后她便能不再受这些邪祟的影响。可最终,姜欢愉拒绝了。
就算姜欢愉知道,能看见鬼可能是种“病”,她也不想自己的“病”被人治愈。因为她不知道宁裴山是否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想再见一次,哪怕那时候的他已经成了厉鬼。
“你知道么,言一卿跟晨秒上个月结婚了,她还想把捧花塞给我喃,太坏了,我一下子就躲开了……”
“还别说,晨妙现在已经成了很有名的艺人,红的发紫喃,追着她跑的粉丝可多了!现在想起,当初还在跟我一起挤我那小破屋的时候,简直太不真实了喃……哈哈哈。”
“……”
“我在北街那边开的画廊生意挺好的,零零碎碎卖了不少,你不用担心我的。我捐了一些给老家那边山区的孩子们,还买了些画本送过去,他们挺喜欢的。”
“……”
“叶大师下个月就不在圣水寺了,听说是去云游天下,想看看这日暮河山。我没想到他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还有自己的梦想……哈哈哈。”
“宁裴山……你看,大家都还在喃……可你又去哪了……”
“……”
姜欢愉蹲在宁裴山的墓碑前,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有欢笑的趣事,也有日常的琐碎,她只是想跟宁裴山说说话,她知道对方听不见,却依旧常常来这里跟他说话。
这样的自己何其可悲,姜欢愉知道,可是她依旧很想他。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这么一个人,是你不计较后果,用尽全力去爱的。或许最后两人走不到一起,却是心底最深的秘密。
“宁裴山,我不信道、不信教、不信这漫天神佛,可只要你回来,别说一魄,就是再轮回千年才能见上一次,我愿意,只要你还在……”
姜欢愉经常在墓地一呆就是很长时间,陈煜有时候也是这样。
可他跟洛云东没什么好聊的,最开始几年时候他脾气不好,最近这些年倒是收敛了许多,也只是这里能让他安静下来,好好想些事情罢了。
陈煜没有离开,只是离的远了些,人站在墓道间的过道点起了烟。
突然想起弑岚王跟自己聊起的一段话,现在发现还有些意思。
“不是离不开这烟,是戒不掉点烟时候唯一片刻的安宁。”
只是这话怎么听,都不像他说出来的原版,大抵也是从哪听来的。
烟蒂在脚下踩灭,陈煜手腕一抖又是一支被叼在了唇齿间。这些年,说是戒烟,可越抽越厉害,自己怕是有一天得死在这上面,就是不知道意外失手跟肺癌哪个先到了。
突然一道异样的感知入了范围,陈煜的点烟的手停了下来。目光微寒,余光扫过,却见一道的身影入了眼帘。
这一眼,陈煜整个人一瞬间便楞在了原地。
那人手执一柄黑伞,西装外套着一件厚厚的深灰色大衣,与他错身而过,对他露出了一抹善意的笑意,便径直离去。
半晌陈煜才后知后觉回过神,猛然转身回望而去,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姜欢愉的手指抚过墓碑上的字眼。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过这三个字。
宁裴山。
“你不说,要带我去欧洲,要跟我说你的答案么……骗子!宁裴山,你就是个大骗子……”
姜欢愉并未动怒,这声质问反而像是情人间的呓语。
她的眼角入了一道黑影,姜欢愉以为自己将旁人挡住了,连忙往前挪了挪,让开了些。可那人却在她身旁停下了步子。
姜欢愉觉得古怪了些,不由抬眼向上望去。可当看清来人的脸,她竟愣在了原地。
“……宁……裴山?”
宁裴山的脸依旧是姜欢愉第一次见到的模样,眼眸星辰,翠竹微寒,连嘴角上那抹望着自己的笑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是我,我回来了。”
连这般温和的话语都同最初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宁……裴山……”
姜欢愉有些不太确定,毕竟这样的幻觉出现过无数次,可每一次都让她失望落空。她单手撑在地上,身子不由靠前移了移,手指颤抖的抓在对方的裤腿上,可手下传来人温热,让她背脊上整个寒毛都立了起来!
是他!是他!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抱歉,归来迟了些,叫你久等了。”
宁裴山如此说着,可姜欢愉整个人瘫软的有些呼吸不赢,她抓住裤子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生怕下一秒宁裴山又会消失掉!
她该说些什么,可万般话语都压抑在她的喉咙里,干涩而窒息。这一瞬间,三年未再流下的泪水顷刻间决了堤!
全身的力道都落在她的膝盖上,她整个人不由的瘫坐在了地上。心中所有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力量,她内心的渴望,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泡沫一般,从她体内消失了。
“……你……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啊……?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
姜欢愉哭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是喜极,是悲伤,还是害怕。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甚至分别不清眼前的宁裴山到底是人是鬼!
可自己能摸到、能感觉到,这一切的一切又这般真实,姜欢愉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崩溃掉了!
看着眼前的人,这般小小的一团,弱小而无助,哭得撕心裂肺,宁裴山心都快要碎了。
他连忙将手中的伞扔在一边,一把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想将她揉进心口一般。可手下的力道却温柔的紧,小心的拥在怀中,生怕将人给捏碎了,宁裴山笑着落了泪。
心跳声在姜欢愉耳蜗里回荡,这一刻她才真的相信宁裴山回到了自己身边。
春雨声,落在细竹上。风过泉水荡起涟漪,伴着姜欢愉的呜咽,清冷的墓园中,两人再次重逢了。
“千年前便欠你一句答案……”唇贴在她的耳边,宁裴山轻声的说道。
“欢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