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相较曾在墓园见到她时,瘦削了许多。她的双眼蒙着布条,嘴里被塞上了麻布,双手也在背后被紧紧缚住。她像一只受伤的幼狮,虽然羸弱,却依然倔强地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我想帮她换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但手刚碰到她的手臂,她便剧烈挣扎起来。你不要乱动,我扶你坐起来。
看到她安静下来,我便扶她背靠箱壁坐起来,口中说道,你不要叫喊,我帮你把嘴里的东西取下来。
她点点头。
她能够说话之后,开口便质问,你们是谁?
我听到她声音嘶哑,便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去。
我们都是感染者。
然后她不再开口,房间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过了良久,我忍不住问出了已经好奇许久的问题,你能跟我说一下迪伦琼斯的事吗?
你怎么会知道迪伦?她显得十分惊讶。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道,迪伦是我年幼时的好友,他住在我家隔壁,年纪比我小一岁。那时,他的母亲已经亡故,父亲则对他很少管束,所以我俩几乎能够整日腻在一起玩耍。直至他14岁那年,他的血液内被检测出有严重的矿石病感染迹象。我被父母责令禁止与迪伦继续往来,在我几次偷偷溜去与迪伦见面之后,父亲说他会出钱将迪伦送到最好的医疗组织进行救治,但是我可能会有很长时间都无法见到他了。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我知道这是父亲为了禁止我们来往才想出的办法,但想到迪伦能够以此获得更好的治疗,我还是接受了父亲的安排。从那以后,我和迪伦只能通过书信联系,迪伦在信中安慰我说,他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每当他想到自己体内的源石结晶是母亲遗传给他的,他就不再感到害怕了。我们就这样靠书信联系了三年,直到我18岁生日的时候,他还在信中说自己在医院里得到了非常专业的治疗,身体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我打断了她的讲述,等一下,你说迪伦年纪比你小一岁,你18岁时他应该已经17岁了。可是据我所知,迪伦应该在16岁的时候就已经…
我眼前这个一直倔强地仰起头的女性终于控制不住,低下头小声地抽泣起来。
等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后,我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迪伦有的时候很聪明,有的时候却很笨。每当我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用草和树叶编制成各式各样的花和小动物,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我逗我开心。他在病死前写满了一抽屉的书信,但他给我编制礼物的草和树叶却早已经干枯腐坏,在我18岁生日那天,随信寄过来的用草编成的小花已经不知道放置了多久,一碰就碎。我去他的家中逼问才知道,迪伦的父亲生意破败后,便将我的父亲援助给迪伦治疗矿石病的资金挪作他用。迪伦的矿石病不仅没有得到丝毫救治,甚至还要在矿石环境下每日劳作赚取衣食,以致矿石病不断恶化在半年前就已亡故了。
我的目光不由落在看守室的窗台上那朵已经枯黄的草编小花。
所以你出于自责,便用收购草编花的方式帮助感染者?
我经常会想,如果…如果当年我不依靠父母,不依靠任何人,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迪伦,事情是否会变得不一样,但如今,她自嘲地笑道,我做的事情与当年那个胆怯懦弱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区别,仍不过是用父亲的钱财和权势,去换取自己良心的片刻满足而已。
不,不是的!我忍不住大声反驳。我想告诉她,我、西恩、莱三个人曾靠着编花得到的钱财免于饿死,还有多不胜数的感染者孤儿、流浪汉因她得以幸存。但我说不出口。看着她被捆缚住双手,蜷缩在箱子里动弹不得的样子,我根本说不出口。
我想起了康德临行前的叮嘱,但紧接着脑海中又浮现起小堇曾对我说过的话。
小堇站在我的面前,目露憧憬地说道,那当然!她比我可好看多了!而且她跟那些有钱人都不一样,她一点也不嫌弃感染者,她还摸着我的头夸我编的花最漂亮!不过她虽然一直在笑,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好像很悲伤。
我最终还是取下了康德留下的匕首,走到她身旁小心地割断她手腕上的绳索。
她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望向我这边。
你走吧。我说道。
那你怎么跟你的同伴交待?她问道。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试探着挪动了下因血液流通不畅而僵直的手臂,等手臂恢复后她摘下头上的布条,露出了仍挂着泪痕的双目。
她先是看了看我,目露茫然,显然对曾在墓园为她开门的守墓人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然后她看向了敞开的房门。门外阳光明亮,阳光下却是丛立的墓碑。
她认得这是哪里,她站起来踉跄着走出门口,一直走到迪伦琼斯的墓前。
这次她没有在墓前呆太久,她很快便又回到屋内。在我疑惑地目光中,她从案几上拿起了我刚刚帮她割断绳索的匕首,不待我细想,便看到她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你这是干什么!我一把夺下她手中的匕首,然后扯过原本用来蒙住她眼睛的布条,想要帮她包扎伤口。
但她拦住了我,任由鲜血滴落在地上。昨晚,我在箱子里偷听到了你和同伴的对话,如果父亲的新法案推行,便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或者因争斗而死伤。虽然我不知道父亲是否会因为我放弃新法案的推行,但我愿意试一试。
她伸出流淌着鲜血的手,缓缓贴在我布满源石结晶的脸颊上。我本可以控制住源石能量避免通过伤口感染她的体细胞。
但是我没有。
因为我看到她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就好像某种诅咒被突然解开了一样,她给人的感觉不再充满沉郁和悲伤,而是变得温和又坚定。
你这样做值得么?我涩声问道。
我不知道。但至少这一次,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离开前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叫莱薇维尔茨,你叫什么名字?
库赛德。
库赛德,谢谢你。
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颓然坐在椅子上,再提不起做任何事情的兴致。
直至康德三人回到墓园见到空空如也的箱子。西恩大惊失色,向我喝问道,人呢?人去哪儿了?
我把她放走了。我木然作答。
西恩愤怒地冲上来揪住我的领口,你知道为了抓住她,我们花了多大力气吗?!
康德则冷静的多,他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然后打量了下我完好的身体。他拦住盛怒的西恩,问道,她是不是已经被感染了。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
我点点头。
康德明显松了一口气,那事情还不算太糟。库赛德,可你为什么要放走她?
我则看向了西恩和一直不发一言的莱,你们明知道她是谁,对吗?
to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