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头的眼睛会发光。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感觉。这种光不是常常混迹于市井的精光,也不能说是儿童那种天真无邪的光,这种光很难形容,就好像看见一潭清澈的湖水,明亮又透彻。
我有一个习惯,看人时会先看眼睛,一个人的眼睛往往可以表达很多。
人类是擅于伪装的动物,可以伪装身份;伪装谈吐、举止。但眼神是难以伪装的。一个人的眼神可以表露他的性格,凶狠的人不会有温柔的眼神;奸诈的人不会有天真的眼神。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事情的态度,就比如小丁看我们的眼神千奇百怪,看向臻子的眼神却永远带着一丝柔情。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的心态,就比如当我这群兄弟一本正经地和我讨论某件事情,但眼角是抹不平的笑意,我就知道,丫就是在扯淡。
总之,一个人的眼睛可以透露出很多。
我十分喜欢作家大冰的一句话,“走过的路越远,越怀念家乡;见过的人越多,越喜欢孩子。”
我特别喜欢这句话,也特别喜欢看孩子的眼睛,孩童的眼睛还没有被各种各样的**污染,尤为清澈,让人一眼可以望到底;看向孩子的眼睛,就会得到短暂的,好像被同化一般久违的宁静。
所以,当我们慢慢长大,身边人的目光中都多多少少掺杂了些许的杂质,我就越发的想念老郑头那双会发光的眼睛。
当时,刚刚升入初中,在陌生的环境中,看到那双眼睛,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坦荡的人。
那天,我走向他,“嘿,哥们,认识一下?”
他楞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行啊,之前的朋友都叫我老郑。”
后来的相处让我知道我是对的。老郑头鬼点子多,但从不背后伤人。
老郑头这人有时候会有点呆。
毕业的时候手机在同龄人中还不是很普及,当时很流行写同学录,离别总是使人灵感如潮,我给每个兄弟的临别赠言都是洋洋洒洒一大页,多多少少都有些点睛之笔。
“感谢上天给兄弟们的开始,痛恨上天给兄弟们的结局。”
这是老郑头给我的赠言结尾。
我指着这句话,“这句……”
“很棒是吧,”他略显兴奋地打断我,“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兄弟们的结尾我写的都是这句。”
“你个呆x,”我一脸黑线,“这是我写给你的,你丫又给我回抄一份。”
他一直是这样,时而机灵,时而糊涂。
老郑头并不老,得此称号是因为他的口头禅。
一般老郑头提出建议,我们会集体给出“谁理你。”“请问这位先森我们认识昂?”“对对对你说得都对。”这类的回复。这时,他就会装模作样地说上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于是某一天,阡陌开口:“你这一天就好像自己多大了似的。”
“万一他真的很老呢?”老毕说。
“看他眼角的鱼尾纹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人。”我说。
还没等老郑头开口,猴子在一旁补了最后一刀:“老郑头,这么半天不说话,一定是卡了一口老年痰吧。”
卡了一口老年痰的老郑头大有回光返照之势,,给与猴子一顿痛扁,绰号由此定下。
兄弟之间的绰号几乎都是在相互吐槽之中定下,回想起来我们的友谊可以保持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们遵守了以下几点:
1、从对方可以接受的角度深入挖掘槽点。
2、你吐槽别人,也要允许别人吐槽你。
3、最重要的一点挨揍不能还手……
顺便一提,我初中时有一个外号是“金龙鱼调和油”。
因为一次数学课,我回答的题目答案是1:1:1,臻子在下面说了句:“那不是调和油吗?”恰恰我的名字中有“金龙”二字,于是乎……
嗯,非转基因大豆油,金龙鱼调和油1:1:1,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食品安全问题了呢……我摔,这是什么鬼绰号。朋友们可能也觉得这个称号太low,所以一般直接叫我“龙儿”。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郑头get了这个绰号之后,行为越来越趋向老龄化:夏天喝热水保养,从来不喝冰镇可乐。真庆幸当时没有“来蹦养生迪”这种言论,不然兄弟们一定会被拉去连夜蹦迪。
他的思想极为守旧。一直遵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在兄弟们多多少少有些异性人缘时,他如中世纪苦行僧一般心如止水,当时我们非常不理解,有时会问他:“你长得不算难看,为毛身边一个走得近的女生都没有。难道说……”“滚,反正又不能永远在一起,干嘛搞得那么亲密。”“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今朝拥有。”那时的我们烂话颇多,但到了高中,我也有了他一般的觉悟的时候才明白,他真的比我们成熟太多。也是那时才明白,克己,是一种不多见的优点。
但纵使是苦行僧,三年的时间,也是动过凡心的。
走近他心里的人,是灭绝师……啊不,我是说赵小子。
赵小子,性别女,常常和我们这些男生混在一起。没有及腰的长发,只有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没有女生柔情似水的声线,只有吵吵嚷嚷的公鸭嗓。别的女生苦练仰卧起坐时她在苦练立定跳远,在体育测试时呆x的来了一句:“女生咋没有跳远?”
就是这样一个人,走进了老郑头的心里。
讲实话,这个女生在我与一众兄弟的眼中没有任何闪光点,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我们可都是把她当哥们的。
所以,当老郑头和兄弟们摊牌时,现场安静得连三观破碎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一时间,我们连槽都忘了吐。
半晌,“我的妈呀,”老毕打破沉默:“认真的?”
“之前阡陌的事我们只是觉得性格不合适,到你这里我觉得是……”多年的兄弟,大家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于是默契地互相确认了一下眼神,我才接着说道:“性别不合适啊。”
“嗯……”猴子酝酿半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于是大家纷纷附和,“保重保重。”“阿弥陀佛。”
“那个……”天琪说:“我和她平时关系不错,要不要我去帮你打听一下?”嗯,没错,她也在,自从那年情人节她和阡陌配对成功后,她就加入了我们这个团体并成为了这个团体唯一的良心。
“不用了,”老郑头和我不一样,面对吐槽,我总是见招拆招,而他却总是等到兄弟们吐个尽兴才开口,“我已经有计划了,只是想让大家帮帮我。”
此时,距离中考还有两个月。
老郑头的告白计划是幸运星。
人们总是把无形的感情寄托在有形的实物之中,那个年纪的我们都相信着送出某个数量的幸运星,就会有种魔力可以达到这个数字所代表的含义。
“那就是说……”我问他,“我们要在两个月内帮你叠出520颗星星?”
“不,”他回答,“我想叠999颗。”
九百九十九,长长久久,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怎奈何,不是所有兄弟都如我一般心灵手巧,于是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五人,开始了漫漫长征路。
老郑头买了三个心形玻璃瓶,说每个里面333个;又买来一堆(此处不是夸张手法,当老郑头将整整两个塑料袋的彩纸倒出来时,兄弟们都惊呆了。)彩纸条。
我们下课叠,晚上叠,上课……额……好吧,上课也叠。于是练就一身本领。
目光追随着讲台上的老师,时而点一点头,时而高声附和,时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逼真的演技让老师注意不到课桌下我们的十指翻飞。毕业后,我们和老师提起这件事,知道真相的老师恨铁不成钢地怒骂:“我说你们取通知书那天哪里弄得那么多幸运星,原来是用成绩换的。”
叠星星不仅需要灵活的手指,还需要坚硬的指尖,因为它最后是要捏出来的啊!一张张纸层层叠加有了较为客观的韧性,与其说是捏出五个角,不如说是用手指生生抠出凹痕,叠的数量较多时拇指指尖会痛的厉害,最重要的是,老郑头买的那堆彩纸泥沙俱下,有一些是掉色的啊!并且洗!不!掉!于是每当家人问起为什么手指上会有奇怪的颜色时,我回答“最近那套练习题封皮质量不太好。”的语气是那么的心虚。
终于,两周后,一堆纸条变成了两瓶星星。
嗯?等等,为毛会是两瓶?
我们去问老郑头,他回答:“嗯……还差三百多个。”
“那纸呢?”
“没了。”
“去买啊。”
“那啥……我……没钱了。”
“靠!”我们齐声,“你丫泡妞还要我们出钱。”然后结伴一边吐槽这老郑头一边去买彩纸。
又打了一周地道战之后,终于,九百九十九颗幸运星完成了。
满满三瓶星星摆在老郑头面前,他开心得像个猴子……我是说孩子。眼睛闪闪发光,好像那一瓶瓶幸运星反射出的光芒。
此时,距离中考不到一个月。
一周过去了……
两周过去了……
兄弟们再也忍不住了。
“喂,”老毕说:“你到底有没有表白啊。”
“没有啊。”老郑头一脸坦然。
“为毛啊,”猴子说:“我们都白叠了?”
“不是,我准备中考之后再说,不然无论她答不答应,都会影响她的发挥。”
“靠……”兄弟们齐声:“你也真是……”又都一时语塞无法评价,摇摇头纷纷散去。
我本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不知道如何开口,也转身离开。
先爱上对方的人,注定是卑微的,他们会为对方考虑周全,却往往忽略了自己。
老郑啊老郑,你就没有想过,这件事闷在你的心中,不会对你产生影响吗?
中考后的第一次聚会,在中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举行。
赵小子没有到场,据说,她中考结束就和家人报了旅行团出去玩,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就是说,如果她不亲自
取通知书,老郑头可能就再也没有和她见面的机会了。
那天,老郑头领着一个袋子,现实没有给老郑头打开袋子的机会,但兄弟们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王子披荆斩棘来到公主的城堡,却发现公主去邻国打秋风了。
妈的,这算什么事儿?
那天,老郑头在ktv没唱过一首歌。
那天,老郑头在ktv没说过一句话。
那天,老郑头在ktv没放过一瓶酒。
当我和阡陌扶着他把他送回家,面对着他妈妈“这孩子怎么喝成这样?”的惊讶。阡陌没有说话,我挤出一个勉强算是微笑的表情:“今天大家都疯过头了。”
老郑头的妈妈热情地邀请我们吃晚饭,我们一口回绝,说了句“阿姨再见。”逃一般地跑出来,我怕多待一秒,我的表情会比哭还难看。
在那之后,兄弟们也陆陆续续地聚过几次。
但终究不见老郑头的身影。
录取通知书下发的前一天晚上,网吧,我收到了老郑头的来电。
楞了一下,接听。
“呦,不装死了啊。”我故作轻松。
“滚蛋,这几天我妈都不让我出门。老朱在你身边呢?”
“是啊,包宿,你要来?”我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不了,明天你俩来我家,取点东西。”
我沉默了一会,试探地问道:“幸运星?”
“嗯。”
“你要赌一把?赌她自己来?还不知道人家回没回来。”
“不是,其实我想明白了。不管成不成功,我们都会分开,到那时候我不知道单单凭喜欢我可以坚持多久。,你们都是可以考上重中的,在那里,她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如果我们在一起,我只是她的枷锁,人不能太自私是吧。”
“靠!”我怒吼,“你就是一傻x。”
挂断电话,戴上耳机,屏幕上的球赛还是那么激烈,但我就是看不进去。
片刻,我扔掉耳机,瘫坐在座位上,望着天花板,烦躁充斥着胸腔。
重中什么重中,别他妈把自己看得那么轻行吗?
更好什么更好,再好能有你对她的细心好吗?
自私什么自私,一个人连他妈说出我爱你的资格都没有吗?
总有那样一朵花,只为一个人开放,在残破的角落中生长,却偏偏唯独不被那个人所注意,于是……尚未开放,便已凋零,在那个残破的角落里,被风吹散,化为尘埃,就好像世上从未有过这朵花一般。
第二天,我们三个拿着那三瓶幸运星,操场上,几个约好的兄弟站在那里。
老郑头拔开瓶塞,将幸运星高举,抖动手腕,将瓶中幸运星洒出,每挥动一下,就会有十几颗幸运星飞上天空,他大喊着:“再见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兄弟们也纷纷效仿,“再见了朋友们!”“兄弟们有缘再见!”于是,几个男生
在五彩缤纷的星星中,肆无忌惮的喊着告别的话语,仿佛声音越大,越能冲淡离别的伤感。
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我依稀听见老郑头低声说:“再见了,我喜欢过的姑娘。”
九百九十九颗星星划过七月的天空,是不是我们的感情会长久不变?
门卫大爷气冲冲地走来,被纪元拦下,“我们会打扫。”他对门卫这样说。
清扫好操场,还没等我们走到班级,赵小子就迎了上来,“真有你们的啊,哪来这么多幸运星啊!这么好玩的是竟然不叫我?”
我们笑笑,没说什么,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幸运星从何而来,正如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从未注视过的那朵花,已经灰飞烟灭,如没来过这世上一般。
我抽出自己的通知书,,一张纸条飘出,拾起,看清上面的字,字条又从指尖滑落,没顾得上再次捡起,低着头撞开兄弟冲了出去。
再次回到学校时,学校里只剩下兄弟们,老郑头递过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我问。
“牛轧糖,”老郑头顿了顿,“她给的。”
猴子告诉我:“这是赵小子在班里发的,剩了一盒,就让郑老头给兄弟们分了。”
我拿出一块,放入口中,真甜,甜得发腻,腻得发苦。
这时,放学铃声响起,正值暑假,可能是学校忘记关闭电源了吧。
我起身整理整理衣服,“走吧,放学了。”
“嗯,放学了。”兄弟们起身。
夕阳之下,兄弟们如往常一样,一字排开,向大门走去,不知是谁起了头,兄弟们一起大声唱道:
朋友啊朋友
你可曾想起了我
如果你正承受不幸
请你告诉我
这首歌是计划在最后一次聚会时合唱的,但那天我们都唱起了这首老歌,唱的声音很大。
是不是歌声够大,大家就不会分别?
是不是歌声够大,大家的关系就不会改变?
是不是歌声足够大,就可以带走这个夏季的悲伤?
曲终……
人散。
那三个装幸运星的瓶子,老郑头一个都没有留下,其中一个送给了我,我种了一些勿忘我。说来奇怪,我本不善于修花种草,但那瓶中的勿忘我却长得十分可观。
2018年,我走向一间网吧,忽然窜出一个人。
“怎么,重中的人也会来网吧?”那人打趣着。
“怎么,普中的人也会从网吧出来?”我不甘示弱。
“靠!”那人揽过我,“两年了,还是说不过你。”
“来,介绍一下,”窜出的人正是老郑头,他松开我,搂过一个女生,“这是弟妹。”
“哦?”我看向那个女生,不算漂亮但也算得上可爱,“恭喜啊。”
“哈哈,我请你上网啊。”
“不用了,你们去过二人世界吧。”
“你来玩游戏?”
“不,看球赛。”
“哈,你没变,走了。”他挥手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什么是客套话,我品味的出来,再也不会有之前搂着对方的脖子向老板喊:“开两个机,再来两罐红牛。”这般浓厚的感情。我们最终走散,从兄弟变为朋友,从结伴变为路人。不过,还是还是祝贺你,收获了自己的爱情。但是,你是否忘了当初的话了呢?老郑头,希望她就是你选择出要要相伴一生那个人。
我摇摇头,不让自己再去性这些事情,跨进网吧,,“哥们,开……”
“不用了,刚刚那兄弟和我说让你上二楼,43号机。”
我走到电脑前,坐下,屏幕正中间有一个文件夹,光标停在上面,文件名是“龙儿”。双击,
“龙儿啊,上午看你要看nba决赛,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来网吧,那肯定回来这个啦,毕竟咱们开黑都是在这里是吧。
然后我就在这里制造偶遇了,开心不?
我就想说一句话。
感谢上天给兄弟们的开始,痛恨上天给兄弟们的结局。
我的报复方法就是让兄弟们即使分开,情谊也不会变。
记得帮我下机。
永远的老郑头”
这小子,给我的话补了一个结尾啊……
真好,他还记得当初。
真好,大家都没有改变。
真好,兄弟们都不会走散。
我们都会走向新环境,结交新朋友,但不要忘了,有一些人,有一些情,永远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