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姑娘这时候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以如菊跟她的关系,她说出这番话来,铁定不是为了给她通什么风报什么信,而且照她目前为如烟阁赚钱的能力来说,黄妈妈也断不会生出只让她做这一锤子买卖的心思来,那便说明这次很有可能轮到如菊身上了!
如菊是死是活的,兰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两人一直不怎么对付,真看到她倒霉,反倒还会生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欣喜,只是比起留那个烧火丫头下来嗝应她,甚至有一天抢了她的风头,还是留下如菊这个对她来说一点威胁都没有的人反倒更令她开心。
这么说来,这是一次机会?
已经回到自己房间的如菊这时候正六神无主。
该说的话她已经说出去了,自己的命运如何,端看兰花那个贱人的选择。这种时候命运完全不能由自己主宰的悲哀几乎要把她给压垮。
她不知道兰花会不会抓住机会,顺便给个机会把她救出苦海,但她放眼整个如烟阁,有这个能力的除了兰花她再寻不到旁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步棋走得到底对不对,但她真的不想死,不想凭白的被黄妈妈拿来牺牲掉!只要不是让她自己去死,旁人的死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由头至尾,她都没有想过,万一这事被她促成了,那个烧火丫头会是什么下场。
刚被选进艺楼的三花这一晚睡得极好,虽然身上带伤,但上了清凉的药膏并不再那么难受,反倒是高床软枕睡着,不再被胡三娘的咆哮支配,而且身边还有朵儿这个小丫头服侍,想喝口水随时就有温热的水送到嘴里,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过上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夜,让她有极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做梦,生怕一觉醒来,她又还是那个低三下四,处处被人欺负的三花。
好在第二天起床,她仍然住在奢华的屋子里,朵儿还在。
“朵儿,我不是在做梦?要不,要不你掐掐我,快掐掐我!”三花起身坐在床上,睡眼惺忪,揉了揉双目梦呓般的嘀咕道。
“好姑娘!你不是做梦,奴婢服侍你起床吧,虽然黄妈妈念你有伤在身,吩咐了学舞可以晚两天,但去听讲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
朵儿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见三花还在胡言乱语,急得都快哭出声来。
楼里的姑娘就是这样,只要被买了来,便成了楼里的私有财产,凭着相貌被分成三六九等,上等的吃肉,中等的还能喝口汤,但下等的就只有残羹剩饭了。
像朵儿这般年纪小又才貌不显的,只能做上等姑娘的奴仆,总之物尽其用,青楼里也不养闲人。
可就算是做奴仆,那也有好坏之分。如果运道好,服侍的姑娘红了,连带着身边的人都能跟着享福,要是服侍的姑娘过得不好,曾服侍过的也没有好下场。
自从两人被绑在一起,命运也连在了一处,可以说,整个如烟阁里,盼着三花好的,谁都越不过朵儿去!
这样梦幻般的日子过了好几天,三花才慢慢接受事实。在艺楼里的日
子也慢慢的过得有声有色起来,曾有过修习歌舞的底子,人又是个聪慧的,且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吃过苦受过累,才更知道甜的滋味,才肯下比别人更多的苦功,就连教授歌舞才艺的师傅都再三的夸奖她。
三花到底只是一个刚十一岁的女孩子,自然不明白她越出彩,暗地里恨她的人只能更气愤。当黄妈妈拿她们的例子又来给姑娘们制造竞争的紧迫感时,底下兰花姑娘气得咬牙切齿。
在她看来,如今出彩的三花,竟然还是自己一手树起来的敌手。
……
新年刚过,还没出正月,秀越府城东胡大老爷终于迎来了六十大寿的寿诞。做为本城的大富豪,寿诞之日自然是热闹非凡,宾客如云流水宴席,几乎令半个城的人都出动忙活起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胡家的这位当家大老爷,别的嗜好倒不多,就是向来风(心)流(理)多(变)情(态),家里小辈为了讨好巴结自然免不得投其所好。
其实就算是花点银钱买几个良家也不是难事,可偏生这个胡大老爷就喜欢青楼女子,一时之间,几乎整座秀越府城里叫得出名号的青楼都有姑娘被传唤到胡宅。
当然他们的手笔也是当相的豪爽,真正发愁的青楼老鸨不多,不过是舍个姑娘的事,能换得大笔的赎买银子也是值得的,唯有兰桂坊的齐妈妈心中忐忑。
她楼里的若雪姑娘国色天香,还没来得及打响名头呢,便被胡家的人一眼相中,也要被带到胡宅去了。
胡宅在青楼女子的眼中,不亚于龙潭虎穴,入得出不得的地方。那胡大老爷不仅淫邪,还非常变态,纵然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进去,被抬出来时都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要不是看得见个个遍体鳞伤都不知道她们曾遭受过什么。
不管是多少心高气傲的青楼女子,令多少人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谈到这个胡大老爷,仍免不得花容失色。再看看自家若雪姑娘清清冷冷的性子,只怕更加不堪。
要知道齐妈妈早把若雪姑娘当成了兰桂坊崛起的救命底牌,现在这张底牌难道就要这么被毁吗?
可摇头拒绝胡家人的想法她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若说失去若雪姑娘是失去拯救兰桂坊名声的底牌,那得罪了胡家,她便连要拯救的是什么都没有必要存在了。
正月二十这天一大早,她只能旁敲侧击的交代给若雪一些自保,见机行事的法子,才依依不舍的送人出门。可惜有些话还不能说得太多过于直白,让若雪心中警醒中途打了退堂鼓那就麻烦了。要知道若雪姑娘投奔兰桂坊,却是与她有契约在先的,人家只是在楼里挂个号,赚到的银子与楼里五五分帐,就算是她这个老鸨平日里也是不能干涉她的自由的。
如烟阁这边没有丝毫意外,安排上的果然是如菊。只不过就在胡家来挑人的那天,艺楼的素锦正巧路过,又被人好一番吹捧,连带着也让胡家人花了重金,请到寿日入胡府应酬宾客。
其实如烟阁的背景并不怎么惧胡家的报复,只不过人家把话说得极
好,只请了这个清倌去做陪客,而且胡大老爷也并不好小丫头片子这一口。再说他们来人也很识趣,指定的是过气了的如菊并不是楼里如日中天的台柱子兰花,黄妈妈权衡再三,终是点了头。
对于即将降临的大祸,已经改名为素锦的三花丝毫没有察觉,倒是跑堂的卢小哥听了满满的一耳朵,忧心忡忡。
很快,胡家便派了描金画银的奢华车马来接,前头如菊上车前转身看了眼后面跟着的婷婷玉立的素锦,神情还算淡定自若,只有第一次出门的三花紧张不安,攥着的帕子几乎能拧得出水来,全是掌心的汗。
“三,三花!”就在马车即将启程的时候,三花只觉得车窗外传来熟悉的轻呼,偷偷的掀了帘子,果然见到外面猫着腰偷偷靠近的卢小哥。
“你别出声,只听我说,今日入了胡宅,你只管应酬宾客,可千万别落了单进了胡大老爷的院子,切记切记!”三花还来不及回话,窗外卢小哥急急的交代了这几句,马车便已将他甩在了身后。
别落单,别进胡大老爷的院子?
三花仔细的咀嚼着这句话,内心震惊莫名,卢小哥的紧张不似作假,难道这趟胡府之行还有什么危险不成?可黄妈妈对她说的却是,出门见见世面这是每个艺楼的姑娘必修的功课之一,只是轮到她而已。
可三花更坚信卢小哥不会撒谎骗她,那么说假话的便只能是黄妈妈!
与三花的暗自警醒不同,随同着粼粼马车进入胡府的若雪姑娘则是完全不知情,只当是一次普通的宴客歌舞助兴。
沿途雕梁画栋庭院深深,数十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并排停入一重院子,从车上再下来争芳斗艳的姑娘,个个身姿窈窕,花容月貌,都是各家青楼名声不俗的角色。
只不过与往日的欢喜不同,此时每个姑娘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了些彷徨,若雪有些不解,但还没等她细想,就有人来招呼她们,把一众女子请入屋内。
那是一间十分宽敞气派的屋子,比兰桂坊楼下的大厅还要开阔一些,四周粉嫩的轻纱帐幔低垂,圆形的拱门后,似乎另有洞天。
屋里的陈设不多,但无论是古香古色的博古架还是上面的藏品,都无一不是精品,可见这家人底蕴深厚。若雪在云州府时也算是有头脸的名角,并不少见奢华的场景,但与这里相较,似乎都缺了点什么。
众女此时也都目露惊讶,显然是被胡家的富贵晃着了眼,先前脸上的彷徨之色轻减了很多,增添了些许向往的神色。
秀越府胡家,她在来之前也不是没向楼里的姑娘打听过,那也是顶级的世家富族,且族中子弟出息的不少,各地为官者众,闻名不如亲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但她到底是吃过亏的,心中免不得多了几份警醒,这样的人家请助兴妓子,大家不应该兴高采烈才对吗?为何方才她明明在大家的脸上看到了迷茫之色?而且她向楼里的姐妹们打听的时候,也并没见大家的脸上有多少向往之色,这就不得不令人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