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的马车才驶到兰桂坊的门口,她一眼就见着了正等在外面的二花。
一别大半年,二花又拔高了一大截,翻过年就是十六虚岁的少女了,正是婷婷玉立的时候,只是因为管了家,如花的容颜上少了青涩,多了从容和淡定。
穿一身银红色的南锦衣裙,细小的白梅绽放在八副罗裙上,透着淡雅和端庄,披着的银色斗篷已经被取下来了,露出衣领处那一圈雪白的兔毛装饰来,把一张小脸衬得更加玉雪可爱。
还是熟悉的样子,顾嘉丝毫没感觉到大半年的分离,给姐妹们造成的生疏,“二花!”她忍不住挑着车帘往处探着头喊了一声。
便见到二花前倾张望的身子瞬间挺直,举步就往马车方向而来。
二花向来是个沉稳的,但这会儿见到大姐,什么礼仪规矩全都抛到一边,脚步由慢到快,最后几乎是飞奔着过来,一下扑到了顾嘉的怀里。
“大姐,你还好吧?”等身子被大姐揽住却又疾速后退,一双手,一对儿眼,全都黏在了顾嘉身上一般,上上下下的仔细检查。
她已经从六花的只字片言中知道顾嘉前段时间遇到危险的事,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着的,虽然后来也收到大姐解释的信件,说是没出什么事,但说得再多,都不及她亲自查看过才能令她安心。
“不都跟你说了吗,真没事!”顾嘉这话是冲刚听到声音从门里弹跳出来的六花说的。
要不是这小家伙大惊小怪,把崔妈妈等人的话写进了信里,也就不会害得二花担惊受怕了。
六花一看二姐的反应便知道是自己惹下的麻烦,当即吐了吐舌头转头又溜回去了,倒是三花施施然的抱了七花出来。
“叫大姐,大姐!”
乍一看到七花,顾嘉只觉得眼眶一热,心像被什么揪着似的酸涩,这孩子可算是自己一手带大的。
她穿过来的时候,七花还没满月,瘦瘦小小的一团,像只饿极了的小猫,连呜咽声都低得几不可闻了。为此她没少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刚捡的条小命随时会一命呜呼。
只是再看到这粉雕玉琢般的精致小人儿,哪里还有当初她跟六花轮流给她喂羊奶时的样子!
“小七!”顾嘉对她伸出了手,只是她离家这大半年对还不足两岁的七花来说,实在是太久了。
小家伙儿瞪着姐妹一样的乌亮杏目,看她像看一个拐骗小孩的人贩子,防备得很。
“小七,这就是你在家里天天念着的大姐啊,为什么见到人了却不要了呢?”二花看得好笑,点了点她的小琼鼻,又挽起了顾嘉的手臂。
或许是姐妹们的亲密让她放松了警惕,又或许是对顾嘉还残存着零星的记忆,小家伙倒是个不怕生的,只犹豫了会儿,便冲顾嘉伸出了两只嫩藕似的小手,“抱!”但对称呼却仍然惜字如金。
久别重逢的姐妹几个相携着进了兰桂坊的后楼。
那里是顾嘉专门为自己留下的居所,虽然只是一栋两层的木楼,却是与前面的营业场所完全隔离开来的。兰桂坊的庭院囊括了里里外外,自然也把这栋小楼包围进去了,
也算是闹中取静,环境清幽。
姐妹相见,免不得要为家里的坎坷唏嘘伤感一番,提起死去的王昌河和程氏夫妇,几个妹妹眼眶通红。
“要是爹娘还在就好了,咱们家再也不用受大伯三叔他们的气。”三花抹了把眼泪,只心疼自己的爹娘,而对自己的遭遇却只字不提。
“对了大姐,我们启程前,南山村的孙义过来了一趟,把田租送了过来。”提起南山村旧事,二花突然想到了这茬,“听说,听说曾氏没了。”
当初王昌河夫妇死后,就是曾氏做主发卖的姐妹几个,无论是二花还是三花,心里最恨的只有那个老婆子,刚才三花提到了王昌江和五昌海,独独漏了曾氏,那是连个称呼都不屑给她的了。
她们都清楚,要不是有大姐突然变得强硬起来,她们姐妹几个还有没有命活到今天都两说!
“曾氏没了?死了?”这会儿听二花这么说,顾嘉都还有些诧异。
虽然上次曾氏伙同王昌海上门打秋门的时候是不见得过得多好,但身子骨看上去还挺硬朗的,还直接跟她动手呢,怎么这么快就死了呢?
再说顾嘉专程吩咐过孙义,只不让她们母子再出来捣乱,可别给使什么绊子吧,如果老老实实的耕作,应该也不会饿死人。
“是,三叔,是王昌海太坏了,他自己好吃懒作,田地里的活都指望着曾氏一个人干来养活他一家子,结果,结果有天她生着病迷迷糊糊的,摔倒在水田里再没起来,等人发现的时候都硬了。”
到底是亲生的奶奶,二花说起三房那一家子的事,语气低沉,透着几分无奈。
“好!死得好!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二花被程舅娘救了,又是顾嘉最先接回家去的妹妹,在外面没有经受过太多的折磨,心性要柔软很多,但三花就不一样了。
虽然她被卖的时候才十来岁,但到底是懂事了的,自然知道自己家的磨难全都是拜谁所赐,见惯了人心的险恶,自然对曾氏、王昌海这样的恶人同情不起来。
“人死如灯灭,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也不必为别人做的恶总折磨自己,只要咱们自己过得好好的就好。”顾嘉把手放到三花的头上揉了揉,这个小姑娘吃的苦太多了,在为曾氏的死叫好的同时,她自己的心里又何尝不正为再次揭开伤疤而痛苦?
“人活在世,要感激所有给予自己帮忙的人,但也要学会放下给我们苦难的人。”
“要不是曾氏作恶,咱们现在会怎么样,大家想过没有?就算是平安无事的活了下来,现在也只能是南山村里的耕种人之一,每天为吃饱肚子劳碌,哪里能见识到现在如此多采的风景?”
顾嘉虽然不是热衷灌鸡汤的人,但她看不得三花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太重。
人心总共只有那么点大,如果一个人把仇恨记得太重,便少了记住欢乐的地方,总对别人做过的恶念念不忘,便体会不出自己拥有的美好,这样的人生太沉重了些。
三花明白大姐要表达的意思,自从跟大姐相遇之后,她便一直被庇护在大姐的羽翼之下。
买下兰桂坊、从胡家人手里把她救回来,但更让她感动的是,大姐尊重她的心愿,给她请名师教习琴棋书画,圆她想要做花魁的梦想。
这一点任谁家都不可能答应,三花甚至觉得如果爹娘还在世,宁愿饿死也不会让她继续留在青楼里的。
这样的大姐,一心为她的着想的大姐,所说的话又怎么会错呢?
三花点了点头,眼睛里的涩意很快便散去,“要是四妹和五妹也找着了,咱们家可就算真正的团聚了!”
那样的美好是她一直期盼的,且以前在被人辱骂、殴打时,一直都是这个信念在支撑着她。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她们找回来的。”
“兰桂坊现在已经走上正轨,等过了年我就出发。”四花和五花尚且没有下落,也一直是顾嘉的遗憾。
二花的心里也不好受,临行前她还去找了何公子,仍然没能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四花和五花再次被卖后,就彻底的失去了踪迹。
何公子那里无能为力的话她不敢在这里说,生怕妹妹们失望。
不过内心却十分坚持,大姐为了找三妹南下差点没命,这次去找四妹和五妹,她一定要去!
姐妹们在一起有聊不够的话题,等到楼下叫开饭,几人才依依不舍的下楼。在楼下顾嘉一眼就看到了长身玉立的程轩。
大半年不见,程轩更见稳重,平日里除了上书院读书,百花山庄对外的一应事务也是他在打理,从目前看来,一切都井井有条。
只是这回他见了顾嘉略有些脸红,小眼神不时的在二花的身上扫视。
呵~情窦初开的男女啊!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狗粮的芬芳。
就大靖国的国情来说,这两个人一个十七虚岁,一个也十六了,动作快的连娃都抱上了,给他们订亲也不是不行。只是考虑到两人都有重孝在身,倒是还不急。
等到明年出了孝,估计家里就要操办头一桩大喜事了。
“家里的事辛苦轩哥儿了,你的功课温习得怎样了?明年可又到大比之年了啊。”顾嘉装做一无所知,下楼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小伙子大半年的时间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顾嘉站在他的面前已经生生的矮了一个头,伸手都快够不着他的肩膀了。
“大姐放心,我没耽误功课,书院里的先生说我的文章已经没什么问题,差的是阅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出门走走多有裨益。”
谈到正经的事情,程轩的状态严肃了很多,已经很有些威严了,顾嘉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好!”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咱们也要操持起来,明天就带你们去逛逛秀越府的花市,体味一下过云州府不一样的年!”
“好哦好哦!”最开心的莫于过六花,虽然她忆经把秀越府大街小巷都逛了个遍,但一听说要去花市,便按捺不住的跳了起来。
这几天满耳朵听到的都是秀越府过年花市的趣事,如今又是家人团聚,再逛街自然也是不同的。
不管她多有经商的天赋,到底不过是个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