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开挖水晶之风一发而不可收拾,那些基层干部整日带着民兵联防四处围追堵截。虽说忙得不可开交,但收效却甚是低微。
老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吃饭。而105厂矿也在人民战争中尝到了甜头,一改以前只依靠本厂职工采集水晶的单一办法,半明半暗地从老百姓手中直接收集起了水晶,也算间接助长了民间这股小资产阶级的复辟之风。
老猫子没想到李上前的善举,不仅让他享受到了三个月计划经济铁饭碗的救济,还能让他下半生都得益于私营经济的实惠。他难以扼制地对李上前感激不已。
前日晚间李上前提出老猫子帮扶一下开文时,他竟然兴奋难当。对他而言,是终于找到一个报答邻居的机会。
“开文,慢一点”正靠着塘边歇二遭的老猫子叫了一声。
李开文停下手,看着脚下柔黄色的湿泥中,像繁星一样,点点闪着莹光。
“花石?”李开文也高兴了起来。
老猫子已走到面前蹲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支手指抠挖着光点。
“是花石。”老猫子夹着核桃般大小的石头,擦了擦泥土,迎着月光左看右看,又拿到马灯前端详着。
“猫子叔,这块蛮通透的啊”李开文也抠挖出拇指大小的一块,依样学样地对着月亮在观赏。
老猫子伸手接过一瞅,脸上顿时就有了喜色。他高兴地对开文说“大侄子,你真是个福星,我挖了好几年的五花塘都没有捡到水晶,你第一次挖就碰到这好事。这一块就可以卖到两元钱。”
李开文听了嘿嘿一笑。那块小小的水晶,在月色朦胧中,随着手指的转动,棱角分明地闪烁着不属于人间的晶莹光芒,好像要穿透古往今来的喜怒哀乐。
“开文,水有点多了,舀点上去”老猫子提醒道。塘中已渗出许多水,月光一照,白亮亮的一片。李开文“哦”了一声,赶快爬上去拿脸盆。
那一晚,李开文喜不自禁地干到凌晨,在老猫子不断的催促声中才恋恋不舍地收拾好分堆在塘边的火石水晶。
李开文扛着工具刚要走,又被老猫子叫回头帮着一起填埋好石塘。晚上挖水晶的事已是屡见不鲜,但还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地向现行政策挑战。
因此,当李开文在舒适的小床上刚躺了三四个小时,外面仍是黑漆麻乌一片时,又被父亲叫起。父亲说猫子叔在外面等他一起趁黑去卖水晶。
李开文和老猫子用四五十斤的花石、水晶,从105矿换回了六十三元钱,每人可得三十多。李开文自然欣喜不已,这比偷拖拉机运苹果,风险小多了,利益也高多了。
而老猫子没法抑制地又遗憾起大女儿的早嫁,二、三女儿的太小。以往老猫子一人挖坑,一人填塘,运气好一晚上能换回个五六元钱,运气差的时候就只能挖出些没多大用的石英。
毕竟,已过五十的老猫子和年富力强的开文不能同日而语。他自己挖填时,人少力弱,每晚能挖到黄泥,捡起先人遗留的花石,就属侥幸。
他从来就没能像昨晚那样,挖深到地下水泉涌,而那里才是水晶和花石的母体。
石塘越深,泥色越重,水晶的等级也就越高。
老猫子之前也不不是没有想过和人一起合伙,但现在上头政策吃不准,谁知道你会不会害了人家啊。因此,这些年老猫子只能孤军奋战,就算有李上前这个知情者。
如此几晚后,李开文又提议晚上不要平塘,多挖一会,第二天早上猫子叔去卖水晶,他来平塘。
就这样,在二十世纪还没有跨到八十年代时,李开文和老猫子两人的日均收入,就是国营工厂高级职工月收入的两倍多。他们每人每天的收入,差不多快五十元了。而这种闷声发大财的好事居然能持续一个多月。
看到李开文脸上的喜色日渐增多,而且还频频给家里添置东西时,李上前心中也是高兴不已。他有几次又忍不住提醒儿子节约点,娶媳妇才是头等大事。
那晚李开文和老猫子又干劲十足地在一人多深的石塘中挥汗如雨时,突然间听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起。
他们俩抬头一看,赵红军、郑朝宗人手一只手电筒,领着十几个民兵赫然围在塘沿。
“李开文,你狗胆包天,敢偷挖集体的财产。”赵红军声嘶力竭地喊着。
好久没有碰到这种破坏集体财产的大事,需要让他亲自匡扶正义了,赵红军的心中未免有些兴奋。
李开文斜看了一眼赵大支书,心里想他如此有恃无恐,大概又从刘镇长那得了什么尚方宝剑。
赵红军和郑朝宗穿着蓝色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一只“英雄”钢笔。
郑朝宗和李开文一样,人高马大,站在那儿像触之安然的墙。而赵红军则矮小得多,一米六左右,留着根根直竖的鲁迅式发型,而那胡须则有点画虎类犬的感觉。
他若是稀疏地留成日本军曹的胎记胡,尚不至于贻笑大方。可那点小胡子却非要以偏盖全地,想覆盖整个上嘴唇将就出浓密,最后却不得不成为数日不曾修理似的邋遢。
那十几个围塘站好的民兵和正副支书比起来,明显地营养不良,一个个在秋风中像偷工减料的稻草人,衣飘带舞的。
李开文都认识,乡里乡亲,不沾亲就带故。
他们手中用来看家护院的武器也是琳琅满目。大多数人手持一根拉刺去皮打磨光滑的槐木棍,白光光的像支哭丧棒。偶有几个体面点的挎着鸟枪,那鸟枪表面又斑驳剥离,大大方方地露出黄白色的内里,月光照耀下又像数根槐木棍。
乡土保护者们的着装也是极尽可能的缤纷多彩,有的虽然上红下绿的抢眼,但土布缝制的衣服倒也能保持农民本色。
有的却是下身一条自产的朴素蓝裤子,上身还是一件吃大户时抢来的灰里叭叽紫绸子,一穿几十年。
他们唯一统一的装饰,就是在左胳膊上裹一块红布,权当民兵袖章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