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便寻了个缘由就退出了殿堂,九皇兄本就嫌他碍眼,求之不得的让他走了。他可摆不起什么架子,恭敬行完臣子之礼而后屈身后退,尽管殿堂之上根本就无一人看他,但他还是在退出殿堂数十步之后,才直起身子,转身回走。
回头在望那座气势恢宏的金銮殿一眼,他眼中的不甘开始变得很是急促。到底凭什么?同为父皇的儿子,有人可以坐在那高位之上俯瞰众生,有人可以锦衣华服坐享安年,就他什么都没有,就他必须像个奴才般的苟延残喘!活的毫无尊严!
犹感酒气上头的司马煜跌跌撞撞的离开了殿堂,他身边可是没有什么侍卫跟随,公公侍奉的,不是皇兄没给他安排人,而是那群惯会见风使舵的家伙们不屑于跟随他,也罢,反正在他身边也只是监视他罢了,不来也好,他乐得清静。
司马煜在一座楼阁处小歇了一会,就又起身轻车熟路朝一处走去。入宫十几载,尽管可以随意走动的机会并不多,但他还是把这弯弯绕绕大小宫门环绕的宫路,摸了个七七八八。眼下他所去之地便是女眷们的更衣之处。
司马煜早就想明白了,想要打翻身仗,想要改变自己眼下的尴尬处境,身边没人相助是不行的,然而九皇兄囚禁他多年,他现在是要银子没银子,要门道没门道,还怎么去斗?呵呵,好在上天怜悯,眼下不就有一个大好的时机送上门来了么?
那个女人粗鄙归粗鄙,那个女人肤浅归肤浅,不过好在她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而且又正好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所以这送到嘴边的鸽子肉,断无在让她飞了之理!
察觉身后再无尾巴跟随的司马煜,一改先前摇摇晃晃的步履,掉了个头,神色坦然的朝前走去。真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么一天,原本自打九皇兄上位之后,他就不再对自己的生活抱有任何希望,只祈祷着能够活下就好。
司马煜悲凉一笑,看着宫中的某一处方向静默的流下了两滴眼泪。先帝幼子,他也曾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啊,他的父皇和母妃虽差了辈份,但却不能阻止他们相爱。世人说父皇荒淫,说母妃贪权恋势,可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个不好美色,这世间的女子又有几人不想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他父皇没有错,他母妃更没错,他们只是生不逢时罢了。
父皇深爱着母妃,对她言听必从,母妃也很敬爱父皇,纵使即万千宠爱也从不见她提一丝无理要求,他的母妃就是这般与世无争之人,所以他才不明白,他那么好的父皇为何要被世人骂成昏君?他那么好的母妃又为何会被人说成祸国殃民的妖艳货色?就连他,也被说成了孽种。
北国最尊敬的十七皇子殿下,在一夜之间成了人可鱼肉的阶下囚!九皇兄造反,领兵直奔呈祥殿,他说自己是接到密报奉命行事,他还说是母妃软禁了父皇,才导致父皇这么久都不理朝政,九皇兄甚至还挟持了他,用他来要挟母妃认罪,用他来胁迫父皇交出玉玺立传位遗诏。
他的父皇年事已高,所以才不问政事,近几年都是守着他们母子过着平常人家的小日子,父皇原本以为自己戎马一生打下来的江山可得以永固,父皇原本以为他的二儿子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来做好这天下的未来主人,父皇原本以为在沙场奔驰大半生的他到晚年可以过的悠然自得,得以和最爱的女人与最爱的儿子安享晚年……可父皇又怎么会知道,他选中的二儿子无能且窝囊,他向来认为最老实的九儿子其实居然藏有这份野心。自知大势已去的父皇并没做过多反抗,他说过的自己早已厌倦了杀孽,更不想在最后还沾上自己儿子的血。这都是债啊!
父皇被九皇兄的人带走了,也不知九皇兄把他关在了哪里,总之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父皇。他和母妃被人赶到了这片竹林之内,这儿哪是住所?只是一片赏竹的庭落罢了,他不服气,捏着拳头上前抗议,却被侍卫一脚踢开:还当您是北国十七皇子呢?你现在只是个孽种阶下囚罢了,皇上仁慈,留你贱命,你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他不服,还要理论,却被母妃一把搂住,母妃让他算了,这儿没什么不好,这里的每一颗竹子都是父皇和母妃为他亲种的,母妃对他说,要是想父皇了,就可以种下一颗竹子,他的心意,父皇总会收到……
不知不觉中,竹居里的竹子越种越多,他和母妃偶尔吃竹笋喝竹汁,日子也还过的过去,他们甚至砍了好多竹子制成简易家具,在竹居里,他学会了很多,也看透了很多,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浮躁少年,他心里很是明白活着才是唯一的期望。两年前母妃大病了一场,那些人却不肯给药,母妃也决不许他去求,只对他说,尊严比什么都重要,他含泪点头,最后亲埋了母妃,就在那片充满他对父皇思念的竹林之下,他从来都不怪父皇,也不怨他,他知道父皇一定是身不由已,否则绝不会任凭他母子二人受欺凌,他变的越来越不说话,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这样过去,可谁知,居然有个不长眼的,会过来招惹自己,还拔光了他的竹子,惊搅他母妃安眠,这叫他如何不恨?怎能不恨?!
“舒小姐。”迎面走来的正是先前退出殿堂前来更衣的舒家大小姐舒淇,司马煜主动上前,对她佛了一礼。
“你怎么在这?”舒淇有些诧异,这不是女眷更衣之处吗?他一个大男人的,怎么跑这来了?
“在下方才饮酒甚多,不慎走岔了路,在下自小就识路不清,是否可烦劳舒小姐顺在下一程?好让……好让在下回到自己的住所。”司马煜说着脸上就浮起了一抹绯红,惹得舒淇一惊,也惹得身后宫女捂唇偷笑。
“你要我送你回去?”舒淇一愣,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在下也觉此举不妥,可在下,在下实在寻不到回程之路,所以斗胆请舒小姐行个方便。”司马煜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只为求得与她同路。
“好啊。”左右这四下无人,而自己反正也是要回去的,顺路带他一程也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如此,有劳舒姑娘了,在下在此谢过。”司马煜说着,对她拱手弯腰又是一拜。
“哎呀,行了,你还有完没完了?还走不走了?”在这么舒小姐前舒姑娘后的拜下去,他们就算走到明天早上也赶不到朝阳殿,舒淇有些无语。
“喂,对了,刚在宫宴上我听腻叫我皇上姑父皇兄,这么说,你也是位皇子了?”走在前方的舒淇忽然回头问道,这人也是皇子吗?可怎么看也不像啊,堂堂皇子居然会在宫中迷路,而身边连半个仆从都没。
“这个……”说道这里,刚才还拉着自己侃侃奇谈的那人却不愿在说下去了。
“怎么,你是什么人还想对我保密啊?”她舒淇有些不悦了,他知道自己是舒家的大小姐,而自己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还有既然这人不是太监,而是一名皇子,又怎么会住在皇宫之中?看他的年纪应该是要年长自己一些的,不是说凡事年满十二的皇子们就需要搬离皇宫另寻开府的吗?
“姑娘,在下的住手到了,如此有劳姑娘了。”舒淇正想着,那人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就住在?”舒淇更加的震惊了,这哪是住人的地方?这也难怪他身边一个下人都没,这宫里的随便一个杂役公公住的地方都比他好!
“这正是在下的寒舍,不知姑娘肯否赏脸进去一坐?”司马煜礼貌的回答,诚恳的邀约。
“别,算了吧。”她抬头看天,满脸抗拒,倒不是顾忌孤男寡女独处有为不妥,而且她怕那个破茅屋里会有老鼠钻出吓坏自己,还有就是这座小院落看上去怎么就这么眼熟?自己从前貌似来过这里。舒淇摇了摇头,就要回走,却被那人唐突的拉住了手腕。
“姑娘,等等!”她不满的瞪了过去,搞什么?自己跟他很熟么?她这又是让自己送他回家,又是拽自己手腕的。
“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在下?”司马煜怯怯的收回了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耳根也不自觉的红了起来,“五年前的那日,在下也是在这里与姑娘相遇的,这儿叫做竹居,是在想的住所,本来这儿是种满竹子的……”
“你该不是叫我赔你竹子吧?”听他说到这里,舒淇就有些记起来了,合着这人装作迷路,处心积虑的把自己骗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和自己说这个?
“姑娘切莫曲解在下,在下绝无此意!”那人慌忙摆手解释道:“其实是那日姑娘离宫之后,在下对自己的冒犯感到十分懊恼,姑娘无非是拔了我竹林的几颗竹子而已,而我却……却如此冒犯姑娘,在下对自己所做一事万分后悔,一直想亲口向姑娘说句对不起,只是一直没能寻到机会,如此才……”
“我没有拔你竹林的几颗竹子啊,我是全部拔光了而已。”舒淇好笑的看着眼前人,直接打断了他吞吞吐吐的叙说。
“不,不知姑娘可否原谅在下当日的唐突与冒犯?”被她故意激怒也不恼,依旧诚心的寻求原谅,舒淇不禁又对眼前的这人徒生了几分好感。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这事我本就没放在心上。”舒淇无所谓的说道,被她放在心上的也只是司马煜这个人而已。从前她就想把这人弄回府中,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如今又得知这个人的身份可能是皇子,那就更别提带他回府了,想到这,舒淇不禁觉得有几分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