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海许久没听见父亲的动静,忙问:“爸,您在吗?”
俞大明回过神来,:“他们生活不容易?快说说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
俞敏海又吐吐舌头,:“我也是听说而已,他们的生活到底怎样我是没见着,不过印尼有钱华人的生活倒是见识过。张先生一家六口人,单家里就请了三个工人,做饭、搞卫生和修整花园,分人分工负责。他为我洗尘特意开了场私家party,真可不是仅吃一餐饭那么简单了事。那晚来了许多客人,女士们全穿了拖地晚礼服,看上去就跟欧美电影中上流社会贵族们有同样的摆场。”
俞大明却想着他自己的心事,:“海海,你义父之前曾经带了一个番仔回来,你应该将他再带回来,让他知道我们现在去找他们,不是想占便宜。”
俞敏海崩溃般地大叫:“爸!我们当然不是想占人家的便宜了。我都说了是他们不想见我。”
俞光明在一旁低声提醒俞大明说到点吃午饭。
俞敏海忙催说:“爸,您快吃饭去!我下回再争取下‘南洋',然后组个探亲团回去看您。”
俞敏海放了电话,见俞敏俪在认真地用手抚压信封,惊讶地问:“这年头还有信可写?”
俞敏俪:“给妈写的!以前我在信里说爱情,今天的信里还写思念。”
俞敏海:“真够老套的,写信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以为信封都已绝迹了。”
俞敏俪:“妈不装座机,不要手机,她回到了很早以前的岁月,我只好跟着她回去。”
她见林书轩关了车库门进来,问他:“货都整理好了?”
林书轩点点头,拿了个水杯,凑近水龙头接了杯水喝起。
俞敏海问:“你们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是游客多了?”
林书轩:“游客似乎也多了,尤其是中国来的游客多了,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买完往国内邮寄的多了。”
俞敏俪:“一天里总会接到几单买了就直接委托物流公司寄走的生意,有时如果一个人在店里,还真忙不过来。国内的需求在猛涨。”
林书轩:“国内的有钱人越来越多了。”
俞敏俪:“新西兰原地产的食品、保健品、护肤品似乎都是畅销货。”
俞敏海:“一般咖啡店都设个店长,你们也应该请个店长。”
俞敏俪笑说:“我有几天不见雅安了,她又忙着学习打咖啡机,又忙着学英文,可你怎么这么悠闲?”
俞敏海嘿嘿笑说:“我以后就站后厨,让她站前台。让我休息几日,等中国年过了,我就去咖啡厅里打工学习去。”
林书轩忽感叹说:“好多年尝不到年味,很怀念过大年的味道。”
俞敏俪忽也有了惆怅之意,幽幽地说:“那你就回国过个年吧,店里不碍事,实在不行请个人帮忙也好。”
林书轩大喜过望,像个孩子般跳了几跳。
数天后,林振南派了专人专车去接机。
游芊华还是那个活泼动人的姑娘,一见林书轩走出关口,挥动手臂高呼:“大表哥,这边!这边!”。不等林书轩开口,靠近他的身旁,身子一别,拱开了他,抢过他的行李车。
林书轩尴尬得一闪后退,却见她的鞋跟纤细得如半戳筷子腿,连忙又抓住行李车,难为情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哪能让小女孩推这么重的行李。”
游芊华见林书轩的脸色微红,哈哈大笑一声就撒了手,心里却涌起一份莫名的感觉……
俞大明的手上拿着一幅长对联,已进进出出地走了几回。他拿出一瓶浆糊放在院门口的地上,又回去搬了张椅子出来,再进去看时,俞光明还在讲电话。
好一会儿,俞光明才走了出来。
俞大明问:“她们要你回家过年?她们已经回来了吗?”
俞光明站上椅子,边刷浆糊边说:“她们没有回来,这几天直喊我去广东。”
“不奇怪,家家都图过年团圆和美。”
“我在这里过年有什么不好?广东那里是租的房子,小得挤转不开身来。”俞光明说完伸手递下浆糊瓶。
俞大明一手接过,一手递上对联,落寞地回应说:“我这三层楼却在空闲。”
俞光明狠狠地压实对联,叹说:“她们好面子!听到村里有人说了闲话,说什么我这么个有儿有女的大男人,却沦落到给人当保姆的份上。”
俞大明:“总有人闲操心,只会闲言碎语。”
俞光明:“其实我在这里很开心的,有时随你去街心公园,听大家谈新闻说八卦也是热闹,你说一个人在家能做什么?一个人做饭自己吃真没意思。可她们不听!”
俞大明低声问:“那你过了年还回来吗?”
俞光明呆了呆,良久后,亦小声说:“可能不回来了,老婆子和女儿不高兴,儿子也不高兴。我寻思着我的身体恢复很健康了,就上女儿补胎店里帮点活吧。”
俞大明又是默然,俞光明也不再说话。俩人贴完了对联,俞光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俞大明又成了孤单的一个人,他守在电话边接听俞敏佳等人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假装俞光明还在的样子。
大年夜里,当各家饭菜香味四溢时,俞大明端着一碗面条坐在电视前面,一根一根地夹进嘴里,再慢慢地吞咽。他本来很想去侄儿俞庆祥那里吃个年夜饭,可是后来听说了俞庆祥和杨洋去了德国,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不过只是一顿饭而已。他又打定了主意,不能让在国外的孩子们知道他又只剩下一个人了,即使林书轩来了,也得尽力瞒住他,一定得告诉他说那个俞光明很快就会回来。
当春芽儿一个劲地冒尖窜长时,俞大明却以极快的速度衰弱。
又一个春去秋来,北方树上的叶子又落得欢快。
俞香兰弯下腰将散在屋外的木柴捡了堆成一堆。那些木柴是善众们零散送来的,趁着秋高气爽风燥,让它们燥得更干些,以备冬天使用。
俞敏涛买的两只取暖器被套上了漂亮的套子,一如刚出厂时的样子。俞香兰以为它们和电热毯一起用起来耗电费钱,也不该是一个一心苦修的人要图的享受。贪是大业障,来日无多时,更要慎而慎之。
这些木柴看着结实耐烧,本该物用其所,如今却惨遭嫌弃。用木柴烧炕仿佛变成久远年月里的差事,却也应是现在修行人的差事。
俞香兰边捡着木柴边想着心事。
有人在喊她:“老阿姨,来填登记表。”
俞香兰定晴一看,来人是个大男孩模样的年轻人,却并不认识。
年轻人手上端着登记簿,粗声说:“大广播叫了几遍,你都不理睬,俺只好上门来找你!外来人口登记,填份表。”
俞香兰看今年换了个人,笑眯眯地回说:“往年登记过了,都有记录了。我不过是个修行的人,与这俗世并无瓜葛,不用登记都行。”
年轻人挑了挑眼皮,:“说啥话呢?不登记出了事,上头要怪下来,谁负责呢?按规矩来,啥话也别说了。”
俞香兰:“出家人云游四方,四海为家,哪守那么多规矩?”
那年轻人打开登记簿,抬起眼,不高兴地嚷嚷:“咋滴哩?这么嗦嗦。你来了没整出啥好事来,俺这旮旯里的女人都想出家,这是咋整滴?你到底填还是不填?不填就回你自个儿旮旯去呗!”
俞香兰看出他的不耐烦和不屑,心想年轻人火气大,自己不用太过计较,站稳了身子,一五一十地回答问题,认真配合填了表。
年轻人合上登记簿,用一副老干部的口吻开腔,:“和谐社会,人人有责。扭扭秧歌,唱唱二人转,学科学懂文化,才是俺们的幸福和谐生活,你别整那有病不治、烧符当麦片吃的骗人鬼玩意儿,别把俺这旮旯当你家地盘使!”
俞香兰想开口解释,可年轻人又大声说:“别烧老炕了,整出空气污染来!这年头雪花都不再雪白雪白了,哎!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一说完就大踏步地走了。
不远的公路上有几辆运煤的大卡车轰隆而过,一路上撒落下些许黑色煤尘,一小撮又一小撮远远地隔开,沿着大卡车辗过的轨迹顽强铺陈开来。
俞香兰心情忽觉万般寂寥难过,心想原来自己再怎么清寡无欲,再怎么想要苦海渡人,可在一些人的眼里,自己终究是个异乡人。
她随意地堆了堆木柴,回到屋里,静坐在蒲团上默诵起了《心经》。过了一小会儿,她的心情已逐渐平复。
站起身来时,俞香兰瞥见炕头的一堆信封,记得小女儿俞敏俪在一封信上说:修行即修心!心若能清净,身亦在清净地;心若在炼狱,诸多形式也是枉然。
俞香兰静思了一会儿,出门去了张居士家里,她忽想打个电话。
俞大明一听是她的声音,惊喜万千,抖颤着声只说:“这几天夜里尽梦到你,我就知道一定又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俞香兰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想该是俗尘未了,心有灵犀才致如此难过。
俞大明不安地连问:“你在吗?在吗?回来吗?我想接你去,可我怕熬不住路途遥远。”
俞香兰只觉鼻头酸涩,似乎他已不似过去那般强壮,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贪嘴不忌口,身子更虚了?”
俞大明故装强悍,声音却分明衰弱不堪,:“我这把年纪了,都没几天日子好过了,难道要学刘姐那样绝食吗?能吃就吃吧,一口牙都不好了,其实能吃的也剩没几样了。”
俞香兰拿着话筒,却站着沉默。
一旁的张居士知会般地插话说:“学佛之人心存慈悲,容己容人容万千世界,哪里不是肉身的寄居之处?”
俞大明似乎听见了,忙说:“你修你的,我做我的,又有什么矛盾呢?大不了我也学念经去。”
俞香兰沉吟片刻:“那我这个冬天回家吧。”
张居士帮她将那些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全都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