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从峨眉山峰尖的方向慢慢升起,在窗棂框上定格成一幅静美的画,俞香兰忽生感触,于是合上经书,信步走出念经堂。
与峨眉山金顶相比,这座僻静的小寺庵小得名不经传。这里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也不见报纸。小寺庵的几座小建筑物陈旧简陋,香客稀少,庵里的人口也只廖廖几个。但小寺庵里的日常秩序安排井然,白天上午坐禅念经,下午一起打扫卫生,空闲给菜园子浇水施肥,晚上继续研究佛学。而这里的学习环境宽松,并没有多少压力,法师和常住居士都要有自己独自的功课,功课可自行选择,在规定的数目里自行安排学习进度。
俞香兰满意于这里的一切,但她即使身穿衲衣,却还只是一名俗家居士,她与小寺庵的主持同居一室,主持是一位叫妙音的年轻法师。
俞香兰抬头望了望天空的月亮,神怡着眼前的恬静和安宁,可她又想在这样的时刻,受苦的生灵或如恒河沙数,正如几个月前的那一场自然灾难来临,峨眉山不远的世界里哭号声阵响,而小寺庵周际却依旧清风徐来,云海悠悠,世界只一番宁静而纯粹。
俞香兰心生了悲悯之意,踟躇独步月色之下。在她居室的外墙边,长满了像观音座下莲盘的植物,莲盘叶色青翠鲜嫩,有的莲蕊抽出了长长的花剑,花剑上娇俏俏地开满了小小的花儿,一簇簇,一片片,煞是好看。
俞香兰忍不住蹲下身去凑近观赏,却见花剑身上布满了一小团又一小团的黑色东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清捏掉那些黑团,手感捏处似有汁液,认真细看那些黑色竟是小黑虫密麻成团,而一些小花朵已萎靡成枯。月光中见自己的两根手指头已成墨色,不由地心中一颤,小声念起:“阿弥陀佛!”,连连后悔不该无意中杀生。
她整夜里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为被捏死的小黑虫默念经文。临近天明时,她才合眼迷蒙地小睡了一会儿。
早上起时,她见妙音已在收拾落叶残枝,残枝里面有几枝嫩色花剑,再看那一处盘莲,花剑已被剪除得零零落落,只觉可惜可怜。
妙音似乎明了她的心思,扬着生动活泼的笑靥,大声说:“一切皆有因果,道场无边,该去的去,该留的留。”
俞香兰的心安了安,帮妙音一起清理起垃圾。
一切妥当后,妙音拍了拍手,笑着说:“等大家上完早课后,我就去拿些香灰撒在那些美丽莲边上辟掉小黑虫。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大道无道,佛法无边!”
俞香兰惊喜地说:“你年龄轻轻,智慧比我这个老太婆高了不知多少,我真惭愧!”
妙音难为情地羞红了脸,:“我哪有什么智慧?”
“你这么年轻就开悟说经,该是菩萨降世救人渡人而来。”
妙音苦笑说:“哪有您说得那般高尚玄乎。出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要考虑父母家庭许多世俗问题,但出家又是一件容易的事,六根清净,清静自在。不论是为了拒绝尘世的烦恼和逃避社会的压力,还是为了升华普罗众生,个中真正的原因和滋味唯有自己了然。我其实并没有与常人异常的地方,我的父母对我很失望,他们说我太过于心高气傲,为人太敏感较真,处理不了复杂的人际关系,伤不起而已。”
俞香兰:“必是你有佛性,受了苦劫才能一心向佛!”
妙音吐吐舌头,俏皮说:“佛是未来的众生,每个人都具佛性。我原有工作单位,那本是救命济世的行业,却眼见了许多吸血索命的勾当,实在不敢相信诸恶竟能普存于人间。但我最初时只是对佛学充满了好奇,后来却真心着迷,以致于只想毕生深入研究。这里生活简单,环境清幽,对立志修行的人而言,这份远离尘嚣、少欲而知足的生活,正是静心清修的理想之地,在这里可以找到浑然忘我的自在。”
此时钟声响起,朝霞渐渐染红了天际的云海。
妙音:“我们上早课去吧,又一个紧张而充实的一天开始了。”
俞香兰随着她轻快的步伐一起向念经堂走去。
妙音边走边激动地说:“我要趁我的生命在这世间昌盛之际做个有序的计划,这个寺庵要重新建设,我计划每年有三个月的闭关,三个月的安居,另外半年的时间用来精进修行。”
俞香兰亦激动于她的激动,但她更热切于想让自己正式在这里安下,问说:“我已了无牵绊,来这里一年了,想问主持什么时候可以正式接纳我?”
妙音略显为难地说:“我们这个寺庵太小了,一贯不接纳出家人,常住居士倒是可以在这里久居。”
俞香兰骤然间寂寥失落,禁不住停止了脚步。
妙音不忍直视她的双眼,只好抬眼望云海深处,沉吟般道:“有信忠诚即可。”
俞香兰心思小寺庵香火不旺,连昨天农历十五这等十斋日都无几个香客上门,无法轻易接纳出家人实属无奈。她尽力恢复神态正常,应说:“是呀!出家也要讲个缘字。”
妙音急走了几步,忽又停顿了下来,双手合十说:“我知道有座南山寺比这里来得香火旺、规模大,十方供养奉献也多,那里更具包容和慈悲,或许你去南山寺才是正途。过几天我恰巧要去交流学习心得,就带你过去,我跟那边主持的关系不错,希望她能接纳你成为比丘尼。”
俞香兰忙伸手敬畏合十,施了施佛家礼式。
中秋节一过,林书轩就回到了奥克兰。
他一出机场,深呼吸了几口清新醉人的空气,恍然间有荒唐梦醒后的轻松。
俞敏俪驾着车,轻快地问:“怎样?是这纽村这一番‘水闲明镜转,云绕画屏移'让你眷恋?还是国内那一份‘团团聚邻曲,斗酒相与斟'令你缱绻呢?”
林书轩乍一听,心跳不禁加速狂跳了几下,神情极不自然。
俞敏俪并无留意到他的异样,话锋一转,愉快地说:“我这几天又构思了一件作品,我的石头又牵引起我的中国魂。”
林书轩注意到俞敏俪握着方向盘的手又贴满了创口贴,叫道:“你又受伤啦?怎么又这么不小心!”
“没事!我习惯了,又让你心疼啦?不好意思哈!”俞敏俪甜蜜一笑,又颇无奈地说:“灵感一来,哪顾得上手?”
林书轩心疼地说:“你不疼吗?现在又不靠它挣钱。”
俞敏俪促狭地笑笑,:“哈!别说我!我敢保证你的行李包里必不缺一样东西。喂!刚才行李出关时没遇麻烦吧?你是不是挺想跟人家说那是中国特产凤凰蛋。”
林书轩一乐,笑应道:“听起来我们似乎称得上灵魂伴侣了。幸好二叔有寿山石加工厂,这次芊华又带我挑选了许多堪称珍品的宝贝。”
他忽觉自己失口,神情尴尬。
俞敏俪眼望高速公路的前方,又开怀地说:“雅安又怀宝宝了,海海大言不惭地说他给革命事业留了质量最佳的种子。为了庆祝他的成功,他要请我们大家去吃海鲜大餐,就等着你回来,咱们晚上就别跟他客气了。”
林书轩突觉心情纠葛难言,良久出不了声。
俞敏俪见他不做声,侧头望了一眼,见他脸色阴郁,小声说:“书轩,或许我们可以考虑换种方式要个孩子,比如找个代孕,趁现在我还有机会,再过几年我们就完完全全没有机会了。”
林书轩却冲口而出:“俪俪,没有孩子不完全是你的错,该受惩罚的人是我,你不要太自责。”
俞敏俪竭力双手握紧方向盘,:“我可以不养孩子,也不养猫养狗,因为我把那些石头当成了孩子,我愿意倾注我一生的心血去阐述它们的生命。可你要是真想要个孩子,我也愿意去尝试各种可能性。”
“带孩子太耗费时间和精力了,如果把孩子看成是我们俩的作品,那他永不如那些石头带给我们更多的成就感和幸福感。”这些话还未说完,游芊华的影子就在林书轩的眼前浮现,他不由地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的言不由衷。
俞敏俪却心怀了感激,怀缅说:“不知道福州那一家刻印社还在不在?下次回国我要再去寻找我那老地方,我时刻记得那年那月那日那一刻的惊艳。”
林书轩只觉身上发热,汗液无声地冒了出来,他忽然急切地想回家去看看俞敏俪的新创意,也忽然间特别庆幸游芊华不过是人们口中名声狼藉的女孩。
游芊华此刻正卧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心中默默地计算着林书轩的航程时间,又算了算时差,心想他应该已平安到达目的地,他一定也会算准了时差,然后给自己打一个甜蜜蜜的越洋电话。
游芊华对自己的年轻和美貌充满了自信,她太不屑俞敏俪了,心中一阵阵地轻笑,那一个不替林书轩生孩子的女人,怎么会配得上当他的妻子?
游芊华盼望着林书轩的电话,一天里不停地看手机,她的手机一如既往地在她胸前的双峰间藏着,她让它沉沉起起了许多遍后,索性直接拿在手上盯着,可惜林书轩的声音不曾响起。
游芊华时刻等候远方的消息,犹如心里藏了只小猫,小猫猫时而被激怒得用利爪刨得她整个心窝破碎不堪,时而又被驯服得用爪子揉出了甜蜜的温柔。
但林书轩一走就了无音讯,林振南有时都会报怨他在国外的忙碌,说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还能来个问候电话。
在清醒的夜里,游芊华就无限地回味林书轩那中年男人的成熟滋味,又无限怨毒地妒恨远方的俞敏俪,夜复一夜地备受折磨。
但白天的她却像打了鸡血般的亢奋,比往时来得更加豪放。往时的她对酒桌上一些低俗趣味的调侃,兴许还有些羞却的反应,而现在似乎越过了某种障碍。女人,不,严格说来,应是未婚女孩的底线被擦掉了应有的界限,羞耻之感荡然无存。
她比那些已婚的男人们更有水平地将黄色段子讲得唾飞扬,大尺度的露点装扮令男人和女人们都不忍直睹,就连她的二姑私下对林振南都要嘀咕吐槽几句。
林书轩是游芊华心中圣洁的偶像,而她自己如同熟透掉落在地的桑椹子,紫得触目惊心,却烂得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