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虚妄
南方的天大部分时候都有些阴沉, 乌云压着, 让人看着都透不过气来。
清晨时候四周也不见得有什么光亮透进来, 云层厚重, 好像随时都要落雨似的。
雾气从城头到城边,让本就阴郁暗沉的天色变得更加晦暗。
因为没有阳光,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没什么神采。
他们低着头自顾自地走着,即使撞到了行人也只是匆忙道歉了之后又继续往前。
一个身披金色袈裟的和尚站在河边的一处杨柳下。
他眼眸闪了闪, 而后缓缓地抬起了手。
有一丝雨落在了他的手上,微凉湿润。
要下雨了。
这里的人们大多数都是久住于此的,天稍微变脸便知晓了一会儿马上要下雨。
这也让虚云理解了为什么他们这个时候来去这般匆匆。
他这么想着,思筹着不能再继续赶路了。
于是虚云就近找了一个茶馆进去坐下,他不大懂品茶, 便随意点了一壶绿茶坐在了靠窗户的地方。
待到茶水煮好后, 外头的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雨珠顺着叶脉如珍珠砸在地上,随着积水越发多了起来,落下的瞬间便形成了一朵朵的水花。
剔透晶莹。
“你们听说了吗?就前些日子,那天下第一剑好像易主了……”
“我当是什么事情这般神神秘秘?虽然这事情是最近才发生的,可这早在缙云老祖没了镇魔剑的时候便有了端倪。现在也只不过是落了实罢了, 哪用得着这么惊讶?”
“话虽如此,这是这前后也不过百来年时间。那缙云老祖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天纵奇才,大家感叹的大多是他徒弟超越他的时间吧。”
“……”
人间不乏有好些下凡历练的修者, 无论是剑修还是佛修或者其他。
尽管他们在此间,但是在这个消息长了翅膀的修真界,很多事情不用人去传, 稍微来一阵风便能惹得天下皆知。
更何况是天下第一剑这样的大事。
其他的凡人并不知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当是什么侠客什么的聚在一起聊点儿江湖门派里的事情,因此并没有在意。
虚云坐在靠窗户的位置静静地这么听了一耳朵。
那些修者并没有人认出他来。
在百年前从幽玄冥间取了无妄的神识回来了之后他便辞别了玄策,开始了苦修。
说是苦修其实更类似于凡间的那些苦行僧,游历人间,风餐露宿。
从此之后虚云便没有再回灵隐寺,他走的时候只拿走了余烬云给他的那朵半生花。
他将无妄的神识凝在了他本命法器金莲里养着的同时,也一并用灵力滋养着那朵半生花。
余烬云曾经告诉过他,这半生花被摘下之后便会收拢花叶。
要想要它再次开放的话需得等到他半生岁月。
这时间如果是人类的话只不过堪堪五十年,但是放在修者身上却是不定且漫长的。
每一个修者的寿命都是不同的,可唯有漫长是相近的。
虚云垂眸看了一眼手掌心,上头金色的纹路隐约可见。
这里放着的是他的本命法器,还有那朵未开的花叶。
他这么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了仅有的几个铜钱放在了桌子上。
桌子上的茶水他并没有动几口,上头还氤氲地冒着热气。
和窗外朦胧的烟雨霏霏一并,看不真切。
雨已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虚云继续走着,他一直往南过去。
他并不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打算去蓬莱。
佛修行万里路,没有捷径,全靠得是脚力——这也是苦修之一。
在虚云最开始决定往蓬莱方向过去到现在,已经走了快两个月了。
不出所料,在明日天明之时他便能够抵达蓬莱山脚了。
长白雪峰一年四季都是这般大雪纷飞,童子在雪停的时候,出门拿着大扫帚清扫着门前的积雪。
宁轩洛正小心翼翼地将之前余烬云给他的那朵万年雪莲移栽到冰泉之中。
他还没有来得及将其放在泉水里,山下结界被触动了。
周围灵力波动的那一瞬,险些将雪莲的一片花瓣震落。
“什么人这么会挑时候?”
宁轩洛皱着眉头这么说着,他将雪莲轻轻放下。
然后披了件外衫便出去了。
他原本以为又是哪个老朋友不请自来,却不想来人竟然是一个年轻的佛修。
宁轩洛对虚云并不是那种完全陌生的情况,他知晓对方是无妄的徒弟。
不过仅此而已。
虚云没有再往前,只从山脚上来便这么挺直脊背站在外头。
他余光瞥到了宁轩洛的身影后神情一顿,而后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长白峰主,贫僧虚云。”
“今日不请自来,是有事相求,还望您见谅。”
“什么事?”
按理说如果是别的不怎么熟知的人过来这么说一句,宁轩洛十有**是会直接赶人的。
然而虚云不一样,准确来说是因为对方是无妄的徒弟。
逝去之人虽已去,但是他还是因着一点儿交情给了无妄一点儿薄面。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这么直接询问的原因。
虚云眼眸闪了闪,也猜到了为什么传闻中脾气不怎么好的蓬莱第一药修为何会对自己这般好脾气。
“贫僧想用自己的本命法器催开半生花,因为此术法难度极大,特想向阁下求一枚九品凝魂的丹药。”
“……你想祭你的本命法器?!”
宁轩洛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
倒不是虚云这话有什么弯弯绕绕,只是一般人是不会提出祭本命法器这种荒谬的要求的。
“疯子,我看不仅是你师父,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宁轩洛觉得最开始决定听听对方要说什么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毕竟无妄那样的人教出来的徒弟又能正常到哪里去?
他有些生气地甩了甩衣袖,不再打算搭理虚云。
“你回去吧,那东西我没有!”
“可是缙云老祖之前得的那枚护住心脉的九品丹药便是从你这里拿的……”
“是余烬云告诉你,让你来找我讨丹药的?”
宁轩洛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他眼神一凝回头看向了虚云。
“……是我去问的他,我问他有没有能让这半生花提前开放的方法。”
其实当时余烬云并没有打算告诉虚云,奈何虚云太过偏执,竟然生出了削去灵脉入世为人的打算。
人只有百年寿命,他只需要等个二三十年便能让这半生花盛开。
而后聚了他手中那缕神识,得一次与无妄相见的机会。
修者的寿命太长,几千年,他等不了。
与不愿等。
这虚云其实入世为人与否都和余烬云没什么关系,但虚云的天赋决定了他注定不是一个普通的佛修。
这灵隐寺迟早是要交由他的。
他如若入世为了人,必将引起灵隐寺乃至整个修真界的轩然大波。
“如若阁下不愿意将丹药赠予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来此碰碰运气罢了。”
虚云眼神平和如水,将一切都看得通透,并没有强求的意图。
可这神情落在宁轩洛的眼里□□裸的成了威胁。
“你倒是说的轻松。这世人都知道今日你来这长白雪峰找了我,我若不给你丹药你转头就削了灵脉入世为人,这最后所有的过错倒落在了我身上。”
“说是我吝啬不愿赠予你丹药,才让你一气之下入世为人。”
虚云听后没说话,就这么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宁轩洛。
那眼神明明没什么情绪波动,却让他更加的火大。
最后骂骂咧咧了好久之后,宁轩洛还是将丹药给了他。
不过,他并不是白给,拿了虚云的那件金色袈裟做抵押。
虚云任由着对方扒了自己的袈裟,然后礼貌地道了声谢后,这才将那覆着着金色纹路的丹药拿走。
时隔百来年,虚云第一次回了灵隐寺。
玄策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在感知到了对方的灵力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动作。
他见着虚云朝着他微微颔首,也不用对方说,玄策便自行离开了。
这里放置着无妄的金身,他每日都在这里打坐守着。
今日虚云回来了,玄策也预料到了一些事情。
他便没说什么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虚云抿着薄唇,将手中的丹药服下。
在感觉到丹药完全融入进了灵脉之中,他才缓缓地将手心里的金莲凝出。
那金莲佛光耀眼,即使在白昼时候也亮的出奇。
一瓣一瓣的花叶慢慢盛放,里头一缕如烟的神识缠绕在了一旁放着的禁闭的半生花。
那花叶浅淡如雪,还没盛放便依稀能够嗅到一点儿芬芳。
虚云眼眸闪了闪,他将大部分灵力都凝在了金莲之上。
那花瓣一瓣一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开,成了细碎的金沙。
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往半生花上落去。
本来素净的花叶被染上了金色,然后有了些微绽放的痕迹。
虚云见此心下一喜,想要加快半生花绽放的速度。
却越到后头越没了动静。
他因为用了太多灵力而面色苍白,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如冬日窸窸窣窣的雪落枝头。
在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地方没做对的时候,花叶未开,可那散去的金莲却渐渐地有了恢复的迹象。
虚云一愣,他瞧见那缕神识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脱离了半生花上。
然后春风化雨似的,仔细且轻柔地修复着他的金莲。
“回去!你回半生花上去!”
他的语气从没有过的急切,连忙停下动作将神识往半生花上汇。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从金莲碎裂时候开始,那神识便自动去修补着虚云的本命法器。
等到金莲恢复如初之后,那神识散去,再没了踪影。
虚云颤抖着手将那半生花拿在了手中,他用指尖轻柔地碰触着闭合的花叶。
神识已散,就算半生花开了他也没有办法再聚。
这个时候虚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仅是自己的死期。
无妄甚至连带着他之后会用本命法器催开半生花的事情也算到了。
无妄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漏算了人心。
虚云神情黯淡绝望,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护住了那神识碰触过的半生花。
——这曾是他的希望。
可最终它生于无妄,也毁于无妄。
他的一切,也终成了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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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狐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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