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徐墨卿近来常常去往皇宫,被女皇召见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这一次却让他心生疑虑,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朱仙然请辞?尤其临走时,燕归晚又那样叮嘱他,令他的神经不自然地紧绷起来。
其实自打今早起,燕归晚就觉得肚子很不舒服。起初她没有当回事,以为又是腹中的孩儿在“闹腾”。可一听说徐墨卿要去往皇宫,她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总觉得自己有要临盆的预兆。虽然按照太医的推算,还差七八天的时日。
待把徐墨卿送出府门外,燕归晚已经坚持不住,忙得令九灵去请太医来家,又命桃夭馆众人做好生产的准备。可是待太医来问过诊,才知道是她的错觉,这孩子恐还得等几天才能落地。
徐墨卿忽然开始脱掉自己的衣衫,一层一层,很快露出里面的胸膛。徐钟卿登时惊诧一声,徐墨卿本该光滑无比的肌肤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太令人触目惊心。
“可三姐你呢?你的心里装得下整个东梁,却独独容不下一个燕归晚?她知道你什么秘密?无非是她听到了你和长姐最后的对话。无非是你怕我和她联手,做出危害你皇权统治的事情!三姐觉得我们真的会么?”
徐墨卿与徐钟卿相互对视,两个人的身份都冒起万丈火焰。
“三姐?”徐墨卿撕开面具,眼神无比凌冽,“三姐可还记得九弟的好?九弟这半生,可对三姐有过半点不忠?小时候得三姐照顾,九弟铭记在心。在所有人都站在长姐那边时,是不是九弟第一个公开站到三姐身边?为了使三姐坐上这皇位,九弟差点把燕归晚的命都交代出去!”
徐墨卿忽然笑起来,笑的异常狂傲,亦很悲凉。他不再跪地而是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徐钟卿的面前。
“母帝当年到底都跟你单独交代了什么?你这二年去往西洲到底干什么去了?你跟吾坦白过没有?让吾猜,让吾暗查,你还当吾是你的三姐么?你和二姐、四妹、八弟他们还有何不同?”
看着徐钟卿变成这样,徐墨卿也慌了神,她何时这样过?
“为何朱老要替你和燕归晚想好退路?为何慕家、李家、杨家甚至连严荼都在不断地为你们妻郎说话?你跟吾说一说?为什么在野、在朝的人都那么看重你们妻郎?”徐钟卿狰狞无比地叫嚣道。
徐墨卿仍跪在女皇身下,他看着这个睥睨一方的君上感慨万千。
“吾最痛恨被你揣度。幸而你是个男儿,你若是个女儿,这皇位还能轮得到吾么?自吾登基以来,吾的统治政绩如何?吾有没有辜负你当年的苦心绸缪?吾有没有资格当这一国之君?”
徐墨卿不语,都已到眼前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瑞祥宫里只剩下女皇和徐墨卿。女皇看着跪在地上的徐墨卿,讥讽道:“九弟,你可知吾最痛恨什么?”
朱仙然离开皇宫时,连身子都站不稳妥。若不是看在朱袖淳过世的份上,只怕女皇早就将她定罪。今日让她安然回府,明日再进宫就未必能有这好的运气。她忽然想到什么,一股子凉意从天灵盖里冒出来……
朱仙然顿了顿,又看向徐墨卿,“卑职遵旨。”
“仙然将军先回家吧,回去见朱老一面,明日下朝直接来瑞祥宫见吾。”徐钟卿冷冷道。
其实就算没有朱家这档子事,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在劫难逃,只不过当下撞在了朱家的事情里。
朱仙然看的心惊肉跳,这件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莫说朱家前途未卜,就连徐墨卿妻郎的安危也被牵扯进来。
说着就给徐钟卿磕头,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他的额前滩满鲜血,徐钟卿才让他停下来。这较之前对待钱黎的态度相差甚远。
“皇姐,臣弟请求分封,臣弟愿领凉城一地为封地,从此与燕将镇守凉城,保卫边境安宁。没有皇姐的旨意,绝不再踏足丰城半步。皇姐……臣弟和燕将之心日月可鉴!”
徐钟卿愣住,这一点她始料未及。她立起双眸,瓮声道:“九弟在说什么?”
徐墨卿跪爬到女皇身下,“皇姐,臣弟……请求分封!”
徐墨卿大抵听明白了,她们母女通信只提到这一点,其他的并没有提及。朱仙然如此着急,是怕徐墨卿坦白了不该坦白的事情。
但听她继续说道:“九驸马早年与陛下亲征西洲,前不久又去往泽城突击南海小儿。她、她有资格接管凉城边戍。但这件事确实不该是我们臣子该议论的,定夺该由女皇来裁决。臣替母亲请罪,臣也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仙然边说边望向徐墨卿,语气更是加重许多。似乎是想让他明白什么一样。
徐墨卿欲要开口,朱仙然立马又抢到他前面,道:“陛下,我母亲与老燕将是多年同袍,那九驸马乃是我母亲看着长大的女公子。凉城是军事要地,我若回京,必须得找一个可靠之人去把守才行。”
“仅此而已?”徐钟卿再次重复质问。
朱仙然抢在徐墨卿之前开口:“陛下,卑职之前所言句句是真。朱家对女皇对东梁绝无二心。我母亲已过世,太尉一职不是我或者我妹妹应该觊觎的。只是我朱家姊妹皆在边疆,无人在门户族中主事,我母亲再三斟酌,与我反复商量,才决定待她过世以后,要我致仕归家。仅此而已!”
徐钟卿重新俯视在二人面前,“朱仙然,徐墨卿,吾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你们还不跟吾讲实话,休怪吾翻脸不认人!”
难怪当朝选任太尉这种大事,不让丞相和御史大夫来商议,却让他这么一个挂着虚名的永丰王来“妄议”。他不可思议的凝视朱仙然,朱袖淳和她之间的通信,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徐墨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我母亲生前与我互通的书信被……被人截获……陛下全都知道了。”朱仙然壮着胆子说出来。
徐墨卿茫然地看着朱仙然,“将军?”
跪在一旁的朱仙然向他使劲儿使眼色,“殿下,殿下……”
“皇姐!”徐墨卿一时摸不到头绪,徐钟卿到底要他表露什么?
“吾要你吹嘘?吾要你讲这些?吾是健忘还是没心没肺?”徐钟卿神色一沉,大步走到徐墨卿跟前,一把扯起他的前襟,“徐墨卿,你那肚子里的墨水,以为吾不知道?”
徐墨卿“扑通”一声与朱仙然并排跪地,“皇姐,臣弟说便是。这这这,朱家乃我东梁栋梁之才,前有二十几人为国捐躯,后有朱老、朱仙然、朱欣然,都是我东梁不可缺失的武将。”
徐墨卿的心里震了一下,以前,徐钟卿从来没有这么对他讲过话。再怎么道貌岸然,脸面上也总得装一装。若不是当下的事情过于棘手,徐钟卿应该不会这样。
徐墨卿本想打个太极,却听女皇忽然拉高的声调:“徐墨卿,吾让你说!”
“这,皇姐,臣弟……”
徐钟卿睨着他,“九弟,你跟吾之间还需要这么客套?装什么假?吾只问你,你觉得吾该放朱仙然致仕归田么?”
“皇姐,这朝堂上的大事,怎是我一介男流能乱言语的?让臣弟帮皇姐选个后宫男宠、去宫外跑跑腿还差不多。”徐墨卿苦笑,眼神极尽讨好谄媚。
徐墨卿赶快弯腰将那几封上疏依次捡起,工工整整地放回女皇的玉案上,一眼都不敢多看。他已知打自己踏入皇宫的那一刻开始,处处都有可能是徐钟卿给他设的迷魂阵。
她又指向朱仙然:“怎么,你朱仙然七老八十拿不动枪了,还是在凉城那荒凉之地待得腻歪了?”
徐钟卿将朱仙然累日以来,上表过的几道请辞书甩到地上,愤然道:“九弟瞧瞧,这是朱仙然近来给吾的上疏。”
“皇姐,仙然将军刚刚抵京,这是……”徐墨卿装作一脸无知。
徐墨卿微微欠身颔首,跪在地上的朱仙然直接转过方向,向他拜了拜。
“行了,免了,用不着再拜。”徐墨卿才跨过宫殿门槛,女皇就焦躁地发了话。
徐墨卿则纵马狂奔赶到皇宫,果不然,朱仙然还被女皇扣留在瑞祥宫中。女皇面色异常冷峻,较前些日子在月子里的状态截然不同。而跪在地上的朱仙然更是风尘仆仆,一脸的疲惫风霜。
家里众人却不敢再掉以轻心,尤其此时徐墨卿又不在她的身边。是以燕乐施、燕禹城成等全部驻守在桃夭馆里,弄得原本就紧张兮兮的气氛,更加肃然压抑。
“三姐可看的仔细?这便是这两年我和晚儿去往西洲的代价。到任何时候都没有向人承认过我东梁皇裔的身份,这一路千山万阻只为去见一人。”
“谁?”
“母帝最爱的男子,我的生父。一个本该死了很多年的人。这是母帝临驾崩之前对我说出的秘密。我只是去见了他一面,没有打扰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在西洲而不是东梁!若我有其他心思,何故还要回来?何故还要跟晚儿去往泽城,何故还要不畏性命去杀敌?那时候……晚儿已经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