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朝,朱仙然依言入宫,女皇再次将她的请辞驳回,择命她为新任太尉,正是接过朱袖淳的衣钵。至此,朱氏一门仍位列三公,是唯一受到几代女皇都重用的大家世族。
朱家上无愧于君主,下无愧于百姓。朱仙然感激涕零,誓要为东梁鞠躬尽瘁。
隔日,朱袖淳风风光光地发丧大葬,一时惊动了整个丰城。这是女皇借朱家之手,向满朝文武乃至全天下透露出的重要讯息。朱家不倒,东梁无患,崇光女皇徐钟卿是位明君!
一行车马蜿蜒逶迤,井然有序的走出汉河街,走出京都,再次驶向那座荒芜的凉城。身后燕公府的匾额屹立不倒,这是燕归晚毕生的所愿!
徐墨卿收起笑容,也虔诚至极,“当年在这里我也发过誓,要用我的性命护你一世周全。”
“我已经很满足。”
“还没有白头,才只有两个娃娃。”
“我是来还愿的。”燕归晚虔诚无比,“当年在这里求过老天,我要和墨卿白头到老,生下一堆娃娃。”
临行前她和徐墨卿还去了趟静亭,在当初放孔明灯的小土丘上,妻郎俩重新跪地。
燕归晚知道她的亲人朋友们,都在暗中默默注视着他们,但是离别太过伤感,她不想再哭了。这几日与主母、胞弟等等哭过好几场,掉了好多眼泪。
他们启程离京那日,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燕乐施指了指院外铁门,“那门从此再不会上锁,燕家的大门会为你一直敞开。”
温长溯跪地,“主母好意长溯心领,但长溯累年罪孽深重,自愿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以后岚儿主外,乐允主内。刘练已回来,你……也回来吧。”
温长溯点头,“岚儿来时提起过,晚儿不易,有她在,燕家不会倒。”
“哎,家中变故你可知晓?”燕乐施愁绪道。
温长溯摇头,“没够。”顿了顿,“岚儿一切都好,主母一言九鼎,长溯愿余生都在这里。”
燕乐施坐到一张圈椅上,“过去四年了,你可待够了?”
燕乐施看到温长溯时,他正在抄写佛经。他见到燕乐施稍微惊讶,但立马就恢复平静。弓着身子上前,向她福了福,“主母。”
“甚好。”
“可好?”
住持微微愣住,“他在那院子里已住了四年。”
燕乐施淡然说道:“他们是去拜祭祖宗,我今日是想见那个人。”
“昨日燕将军和凉王殿下才来过。”住持缓缓地说道。
三人驱车去往寒武寺,燕乐施自然是为燕归晚和徐墨卿祈福,燕禹城则是为远在泽城的燕清璧祈福。少焉,燕乐施要他们在寺里等候,她自己随住持去往后山。
“也好。”
燕禹城忽然从磐石斋里走出来,“二姐带上我可否?”
“诺。”
“遥郎,陪我去趟寒武寺吧。”
当下正值冬月,桃夭馆里却是这般暖情。年叙遥陪着燕乐施走出木李楼,望向后院的多时。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燕归晚亦没有多言,同她们饮尽这杯中酒。谁都不需要再说什么,谁人心里都非常明白。唯有另一桌的燕泽银趴在徐墨卿的怀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连带着王启也哭哭啼啼的没个尽头。
严荼举起酒杯,动容道:“此一别,山高路远,愿君保重!”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吃过这顿饭,燕归晚和徐墨卿就要奔赴凉城,此生若再见,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众人避开这个伤感的话题,说的尽是些陈年旧事,年少轻狂的,荒唐可笑的,那是属于她们这一代东梁女君的光辉岁月。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谁也不能为谁的人生负责。但以后的路还很长,大家还得继续活下去,走下去。她们都是燕归晚的老友袍泽,共同经历过风雨和生死。
这时候杨湘已同李韵和“绑”在一起,准确的说是李家和杨家的联盟已然形成;朱家依旧中立,不会参与任何一派的党争;严荼仍是尽心尽职,只效忠女皇陛下一人;慕秦更是抱定绝不踏足朝堂一步的决心。
朱仙然、严荼、李韵和、杨湘、慕秦和燕归晚同坐一席;徐墨卿则带着燕泽银、王启等众男眷坐在另一张席面上。
杨祖亭替杨太妃又送过来一只金麒麟,毕竟之前没料到燕归晚生的是龙凤胎。余下的众人也都给两个孩子送来贵礼。
很快一月期满,燕归晚出了月子。因为时间紧迫,等不到孩子们百天,他们妻郎就得启程上路。是以在燕家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满月宴,来参加的皆是老友熟人。
“已然为我生下两个孩子,妻主大人还想去找别的郎卿?女君真是心狠啊!”
“谁说我不喜欢好看的郎卿?你这额上若是留下疤痕,看我不去找别人!”
“没事!”徐墨卿大咧咧地道,“我这个夫郎又不是以色侍人,不在乎这些。”
燕归晚伸出手,轻抚他额头上的未愈的伤口,“哥哥求了她很久吧?”
徐墨卿知道她想要问什么,遂笑了笑:“晚儿的问题还真多,看来脑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三姐算是位明君,那日我赌赢了。”
“女皇……”
徐墨卿已和韩明子私下里谈过,他无错,他的选择旁人不可干涉。除了燕归晚不能够与他人分享的,余下的都好说。护他一世平安,徐墨卿可以做到。
“好,依晚儿所言。”
燕归晚点了点头,“那以后,哥哥要对他好一点,远离家乡,大漠孤烟,他怪可怜的。”
“他和咱们一起走。”
“那韩明子呢?是留下还是……”
“这几日九莺九灵已统计出来,桃夭馆里的仆人,不愿同咱们走的,重新拨回公中,由主母重新分配活计;愿意同咱们走的,家中都给了重金抚恤。”
“我才不稀罕!钱财之事,都交给你这个会算计的去摆弄!”燕归晚抢白道,又问:“那其他的事呢?”
徐墨卿“切”了一声,装作看不上眼,“你那点俸禄还是当个体己钱使吧。”
“那我呢?我的俸禄不够多么?”
“昨日大致算算,没想到我还挺有钱,比二姐、四姐、八哥他们都阔绰,哎~加上以后每年都有封赏,下半辈子做个纨绔的殿下没啥大问题!”
燕归晚不由地笑起来,没想到徐墨卿率先解决的竟是钱的问题。看来那两年在远行的路上,他真是被盘缠折磨疯了,穷怕了。
“我的私产都已陆续变卖,唯有秀水山上的静亭没舍得。想着交给泽儿,要他时不时去看看。我呢,以后肯定不会轻易入京,所以得卖的干脆点,要女皇彻底放心。”
燕归晚想知道的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唔……”
“晚儿指的是哪些事?”徐墨卿抚着她的脸颊,问道。
“若不离开丰城,我真是一天月子都不想再做。可出了月子就得上路,让我再忍一年也使得。”燕归晚怅然失落,“哥哥,外面的事情办得都顺利么?”
徐墨卿俯下身靠近她的脸庞,宠溺地笑道:“没事,我又不嫌弃。晚儿再忍忍,还有十几天而已。”
燕归晚任由他摆布,只略略皱眉,“我身上都要脏死了!”
“女皇已下诏,一切都如我们所愿。你要好好养身体,待出了月子,咱们就得启程离开。”他将燕归晚的锦被左右掖了掖,很怕她会受风着凉,再落下病根儿。
“像是在做梦。”燕归晚呆呆的,望着头顶的承尘。
难得孩子们都睡下,卧房里有安静片刻。徐墨卿半靠在床头,笑问道:“晚儿还没有反应过劲儿么?”
除去徐墨卿日日寸步不离,燕泽银和韩明子也一样,守在燕归晚的身边,在桃夭馆里外忙活着。一会儿长安要吃奶,一会儿故里要抱抱。弄得众人焦头烂额,一下子看顾两个孩子,真真要了他们的命!
半月后,燕归晚终于恢复些元气,只是仍未适应母亲这个角色。望着大官儿帮她照看孩子们,她总是愣愣地发呆出神,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皆是真的。
十日后,年叙遥低调进入燕公府,成为燕乐施公开承认的妾郎,名正言顺地住进木李楼中;而燕乐允和刘练的新宅也已悄然竣工,二人默默地搬了进去。
七日后,女皇颁布诏书,将徐墨卿“永丰王”的头衔改为“凉王”,赏凉城等周边四郡为封地;燕归晚正式接替朱仙然,镇守西北边陲,成为名副其实的燕大将军。令其妻郎于年底之前奔赴凉城,不得有误。
三日后,燕归晚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从皇宫一路抬回燕公府,阵仗浩大,再次惊动小半个京都。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永丰王的妻主将孩儿诞在皇宫里,还是龙凤双宝,更得到女皇的赐名。
途径皇宫时,徐墨卿向那座金銮皇城无声行礼,这一次的离开将是永别。告别母帝、养父、还有他曾经的三姐。
徐钟卿伫立在瑞祥宫门首,若有所思,喃喃道:“瑞雪兆丰年,他们该出城了吧?”
她最后一个亲人,曾经对她忠心耿耿的九弟,就这样离开了她。她彻底沦为孤家寡人,得到高高在上的皇权,令她失去太多东西,这或许就是成为帝王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