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木府去,李绝情连头也不敢回一个,只身负田小娟一路狂奔,他没有直取单道,否则会留下脚印让人发现,究竟是夜长梦多。所以每隔一会儿之后,李绝情就要换个不同的方向,他如此做法的效果倒也真的很快收到灵验,身后敌军穷追不舍,但是也都被他给甩了开来。
半柱香功夫过了,李绝情总算跑到一片密林处,这儿树多叶杂,仅仅用以遮蔽逃跑的路线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他看着这片出现的相当及时的森林,喘了好几口气。只觉得此前一系列剧烈的活动已经让他有些乏累,不过又因为他在脱身之时高度紧张,所以一直没有察觉到,这时候情绪稍有松弛,就感觉疲劳一阵阵地传递过来。
现已正午,日头正大之时,李绝情背着田小娟疾驰一路,周身乏累不说,口干舌燥也是有的。在这样情况的驱使下,李绝情带着田小娟来到了附近的一条小溪,他把田小娟安置在了溪流旁的一颗大石头旁,自己刚好就在她左近取水喝。
李绝情来到溪水旁,这水清澈透明,刚好投射出了他的倒影,李绝情初见到自己的影子,但见自己须发因为奔跑而散乱,神态中狼狈之色明显。猛然一怔,一时之间竟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像蚕丝一样堵在心头,拉也拉不断,抽也抽不掉。
离愁别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李绝情只短短一瞬就将这事情搁置在一边,在那掬起一捧水喝了,溪水冷,他只觉得将这水饮下后周身暑气皆散,口渴干燥一次解决,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他又如此喝了几捧,渐渐喝得饱了,就将田小娟抱着也来到此地,自己亲手喂她水喝,过程中,他看见田小娟的脸,还是会忍不住心里难受和自责,他实在没办法把在金锋庄发生的众多事情的责任归咎在除了自己以外的别处。
田小娟喝了些水,气色仍不见好转,李绝情抱着她,望断溪水那一边,想:“现在左右应该无事,我不妨尝试一下用自己的无用神功去化解小娟体内的寒气啊。”
李绝情这样想想,当即敲定了主意,他将田小娟放在地上,自己则在离他数尺的地方伸出一手,刹那间,这只无形手便将田小娟托了起来,李绝情闭上眼睛,暗自开始运转内力,想将她体内所累积寒气化解去。
他所使的,自然是“无用神功”中化解他人内力的法门,照理说习得此招,普天下间应该就不会有因内力再灼体寒身之事,哪曾想李绝情使了半天,仍然是摸不着这股寒气的源头究竟在哪里。
这样一来李绝情可就慌了,他心中打鼓想:“坏了,莫非是我学艺不精,没有将无用神功中这那许多的使用方法记会?”
可他想想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无用神功”中,若是能做到随心所欲的遣力移物,则必须要在此之前对以力化力等法门的研究有所突破,李绝情自然习得,可是却因为现在不能用这方法去化解田小娟体内的寒气,他自然而然地就慌乱了手脚。
一次不成,李绝情再做二进宫,只见他闭眼凝神,又缓慢将手伸了出去,只是这次的结果亦是同然,李绝情除了在田小娟体内感到那无穷无尽的寒意之外,这源头却始终难寻。
李绝情急得忙站了起来,又走向田小娟,看着她秀眉灿眼,浑无要醒过来的意思,这时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心想:“不能为小娟排忧解难...她体内寒意极盛已至脏腑,若是不将速度再放快些,只怕当真会...”
他本就心力交瘁,这时再想起铎凰口中所言的“木偶”、“冰雕”等词句,更觉得悲从中来,好像自己费尽心力从铎凰手中救出的她,如今看来都是在白费力气一般。
他看着田小娟,悲极反笑,道:“小娟,你是在和我玩儿游戏对吧,是不是你累了,所以不想走,想让我背你才这样的?你醒过来吧,只要你醒来...我带你去到天下间任何地方...”
说到后来语气中呜咽悲怆,李绝情自然知道这些东西是痴人说梦,田小娟是不可能醒来的了。
他背起田小娟,喃喃道:“小娟,我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在那挖上一方土,咱俩人就躺进去,我陪你...”
他慢慢走远,虽不知方向在何处,但是就那样随心所欲地走,拨枝跨丛,趟水过河。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一块儿完全符合他描述和想象的地:
这块儿地周围都植着树,树荫笼罩遮蔽,整块地自然是幽静而又神秘的。好似个
李绝情看着这块地,原本一直悲伤的他此时却要忍不住笑出来,过了半晌,他眼中带泪,喃喃道:
“这就是老天赐的白绫呐,我在生之时不见老天待我有丝毫的好,倒是在动了死念之后方能随心逐愿。”
李绝情此时绝望心死,所说的话在旁人听来是假,但从他口中说出却殊无谬义,因为他当真就是如此想,也当真就是如此做。
他将田小娟放了在那片地上,用脚去丈量一个坑,想算清楚到底是需要多大的一个坑才能将他们二人埋骨于此。
过了会儿,他倒真的动手挖好了一个坑,大可容纳其二人进去,李绝情先是动手将田小娟的衣物什么都整理妥当,她一生风光,想必同样不允在这种时候有所例外,又将那些枯枝败叶全部捡拾净,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妥当了后,他将田小娟抱起,轻轻的放在右边。
田小娟躺平后,李绝情又十分不舍的依恋地看了看他,自己才躺到了左边去。
他躺在左边,望着织得密而细的树幕,心中想:“如果说死了之后,人应该就会像这些枯枝败叶一般,化为遗骸滋润土地吧。”
他这样想想,顿时感觉自己回溯到了多少年前,那时候的他也面对这样的处境,也作这样傻傻的痴想,不过那时候大哥倒是来了,他将自己的疑惑和痴难全部化解了。
“不知道大哥还会不会来。”
李绝情聚精会神的看着树盖,这样想着。
突然,天上缓慢飞下来一朵花,扑在他脸上,不偏不倚地刚好盖在他左眼睑,遮盖掉他一半的视线。
李绝情没有拂去,反而是兀自出神在想:
“这花是哪里来的呢...”
李绝情用手捡起那瓣花,放在眼前看了个仔细。发现这花呈六角形,整体像红又偏白。他看这朵花,越看越出神,这朵花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俘获了他的视线,李绝情看着它,喃喃道:
“这...这花是哪里来的呢?”
李绝情想了想,突然猛地坐起,想起了什么,只见他自言自语道:
“花...花...”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在飞快地变化着,经历了由悲转喜的过程。接着,只见他兴冲冲地弯下腰,将田小娟负起在肩上,复而奔走了。
李绝情不是失心疯发作了,也不是在呓语狂话,相反,他此刻很清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的多。
他在心里,已经规划好了自云南一路通往西域的路线。
花落者无意,却被李绝情这个有心的拾者捡起,以为是老天降给他的启示。
那在西域极寒之地盛开的花朵,那能祛百病的圣莲。昔日孟勉仁为救他命,面对众多苦难险阻一往无前,便只是为了求得这一朵小花而已。今天李绝情旧路重走,希望也能将田小娟救下。
李绝情背着田小娟快步走出密林,既已经自觉甩开追兵,也就不再走这那许多曲曲折折的弯路,择一条乡野小路而行,他背着田小娟,突然觉得太阳毒辣了起来,李绝情抬头看看天,有些担心田小娟的身体状况,想:
“此前赶路都是为了避开追兵,现如今已经安全,倒也末得走那些冤枉路。”
这样想着,李绝情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人烟聚拢之处,只独站路畔放眼望,便见大片大片的耕地,此时秋收不久。垄地中全是被收割不久的残梗,地势矮些近源,水洼就好像一朵朵银花般盛开在这田野上,更有农夫赤脚立在路边。注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李绝情心念一动,想:“这地方就有人了,我倒可以问人询路去。”
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李绝情向距他最近的农夫走去,换上了一副谦卑有礼的样子,搭话道:“大哥,请问这儿有没有不出关口的路?”
李绝情言语有礼,神态自若,若不是因为他的衣服破破烂烂且衣角上有暗红的污迹,说不定农夫就会说了,只是他这般样有多狼狈他不自知,问起话时更强作若无其事状,言辞又和“关口”、“野路”有关。
那农夫赤膊搭襟,看了李绝情一眼,听他说话没有口音,肩膀上也背着一个脸色差极的女子,实在没办法不起戒心,喝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强盗是不是啊?那姑娘是谁家的,赶快放下来,不然我报官了!”
李绝情听见“报官”这两个字心中登时一紧,刚想辩解些什么,却听得远处一片马蹄声响起,是追兵到了!李绝情惊慌失措地四处望,却发现周围地势开阔,注定是跑不远的。可他急中生智,瞧见了立在那庄稼汉背后的麦草垛,想也不想就带着田小娟躲了进去。
李绝情躲进麦草垛里,这才想起了那位于外面的庄稼汉,心中焦急,想:“这人原本就瞧我不顺眼,这下一定得把我供出去了。”
“啧,无毒不丈夫!”
这样想着,李绝情心一横,手中暗运内力,准备在那追兵赶到问话之前将他毙命,可他当手从那麦草垛中缓缓探出之时,突然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心想:
“我这么做,当真是符合我的义道么...嘴上说这要为天下百姓谋福,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般行径又和那些狼子野心之辈有何分别?我如何能对得起自己?”
他的手此时显得无处安放,终于,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收了回去,藏在了麦草垛中,两只胳膊,像盾牌那样箍住了田小娟。他是准备再听到外面的人言语的时候,就立刻带田小娟离开。
李绝情没了声音,闭上眼沉下心,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心静则清,如此一来,只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在这时,越跳越快。
“哗啦”一声,是骑兵翻身从马上下来碰到鞍子的声音,李绝情聚精会神地听着,握紧了拳头,时刻准备着带田小娟从陷境中脱身出来。
此时,只听得有人开口问:
“喂,有没有见过一个男的背着个女的,跑得很快?”
这声音沉昂有力,中气十足,再结合这人问话的内容,想必就是追兵头目了。
李绝情瞧一眼麦草垛外,将身体又缓缓地向边缘靠了近些,双腿绷紧,以便随时发力。
“啊见了,他往那边走了。”
李绝情一愣,心想我不就在你身后么?但是他来没来得及去想下面的事,就听见那追兵头目答了一句“多谢”,随后又听得马鞍上褡裢互相撞击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的再度响起。
追兵们,居然去了。
李绝情根本也来不及细想,只是先将紧拥田小娟的怀抱松懈下来了,旋即便听见草垛外那农夫开口说话道:
“出来吧,里面暗暗的,不好说话。”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实际上,除了些贪得无厌之辈,世人都很难拒绝一个在危境中对自己施以援手的人的要求。
李绝情果真从麦草垛里迈腿出来,田小娟依然在他背上,李绝情看了看那农夫,有点不好意思地向他欠了欠身。
某种程度上这农夫算是救了他一命,对以救命恩人如此倒也合情合理。可那农夫冷眼看待着李绝情,而在一贯意识中,这种态度示人,这农夫本应该将李绝情出卖了才是。
他的态度和做出的实事前后不匹配,让李绝情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农夫也在这时,终于开了口道:
“你不必谢我,我不会给你指道,你把那姑娘放下就走吧。”
李绝情不知怎么开口向他解释,也不知道有没有解释的必要,可却也不愿就这样一句答谢的话不说便走,只能分辩道:
“这...这位大哥,事情并不是如你所想。”
那农夫哼一声,道:“你们这些人不做好事,整天有手有脚,不帮父母种地,游手好闲。善事总不做,恶事总多行,路上瞧见人家姑娘好看,就起歹心了不是!小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李绝情哭笑不得,他稍作冷静,看着那农夫的脸中竟是大义凛然之色,心念一动,想:“这人瞧样子不是坏人,或许能跟他将实情如实说出。”
李绝情嘴唇抽动几下,想将实话说出来,可话临到嘴边,却是无言。只是摇了摇头,对他鞠了一躬,道:
“多谢大哥了,可这姑娘...恕我难以放下!”
说罢便要走,那老农怒道:“你莫走!”说着竟然十分不知天高地厚地伸出手,扒了李绝情的肩膀一下。
此举出乎李绝情的意料,那老农手刚搭到李绝情肩膀上,李绝情体内生出一股反激之力,直接将老农的手震开,老农的手被震到虎口出血。
起初,由于李绝情身体里内力磅礴,老农的手刚触到时,只觉得一片树叶飘了上来,后来抬头一看,除了苍苍莽莽的天外,哪里有什么树?这下反觉出那“树叶”是什么东西,忙回过头去看那老农,道:
“大哥,你没事吧?”
李绝情的手一触到他,老农反应便十分激烈,粗暴地将李绝情的胳膊甩开了,看着他,恨恨道:“你一身好武功,不去投御**杀逆臣。尽用在这些歪门邪道上。”
说完这些,似乎又觉得不过瘾,恶狠狠地在李绝情的脚边啐了一口,道:
“瞧你年纪轻轻,却胸无大志,想那绝情大侠,十五岁时就能在大漠剿杀那么多阉狗乱党,你徒长他许多岁数,那也罢了,何以竟做这等背德弃理之事!”
说罢,他收拾起摆在一旁地上的犁头,转身走了。李绝情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所谓。
天渐渐冷了,李绝情背着田小娟,他虽然还是没有找到最近而准的路进到城中,但历经了那么多路程,总算是入了内。
人群熙熙攘攘,李绝情和她找了家裁缝铺改换了衣服。晚上投宿住店,又服侍她一口一口地吃饭。直到晚上该熄灯时,李绝情才觉得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即使是现在都已住进房中,还是不例外。
门外,一个黑影正在蠢蠢欲动。
李绝情待在门后面,等待着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田小娟已经被他安置好了,现在在床上呆着的,不过是一尊和她身形相近的木偶。
喀啦,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