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明我暗者,若伺机而动,可后来者居上。
几乎就是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李绝情从墙后倏地闪出,占了这先手之机,对着那看不清样子的黑影连出了数招,他在出手时有所顾忌,将声音尽量压很低,不敢使些横霸威风的招数来迅速制敌,否则搏来关注,到时候又必定是众矢之的,谁又说得清是福是祸呢?
那黑影反应则稍慢一着,在李绝情招行至末时才举剑格挡,二者相碰撞,发出一系列“哐哐铛铛”的响声,听起来沉闷无比。
李绝情心一横,想:“剑锋锐利,剑鞘钝重,这人举剑鞘也能挡下我这么多下的进攻。武功应该不会太低。”
在断定了来人身份不是一般的追兵后,李绝情就有了主意,眼瞧着那人还在用剑和自己周旋,立刻使“开天指”中的招式,速度极快地在其手腕环处选了三个不同的位置各点一下,那人但觉手腕一酸,原本握紧在手中的剑好像重了许多一样,不得不把它弃掉。
李绝情反应很快,在剑落地时伸出只手将剑一把兜过,避免了剑砸到地板上发出响声,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那人胳膊,低声道:“老实点!”接着带着他,一个闪身腾挪进屋子里,又在二人脚步刚刚踩在地板的一瞬伸出手来将房门掩了。一切发生在睁眼闭眼的一瞬,丝毫不拖泥带水。
回到房里,四下无人。李绝情先将那剑随手放在一旁,因为他感到了被抓着的人的挣扎,此举便是为了换手,多出一只手来,李绝情立刻像锁链那样死死扣住了那人的另一只胳膊,将他按在地下,好像是猛虎伏鹤一般,逼问道:
“你是哪儿来的,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奋力挣扎,语气中似有呜咽意,又好像是恶毒又含糊不清的低语。
李绝情将一对眉毛上挑,道:“你若不说,我可要自己看了!”接着,便不由那人分说,抬手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罩,却在看到她容貌的那一刹那,愣住了,以至于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曲...曲掌门...你怎么会在这儿?”
曲玲珑脸色羞红,嗫嚅道:“等...等会儿再和你解释...你先起来再说。”
李绝情经她这样一说,才发现自己之前为了制敌,将她的双手压在地上,而自己整个人覆在她身上。这姿势当真是不怎么雅致,李绝情脸色也同样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收手站了起来。
曲玲珑接着也站起来,将身上衣服抖落抖落,道:“恩师传我峨眉剑法的时候,我并没有好好听,就算是今天当了掌门也不过是三吊子半,所以...是我...我学艺不精,并不是峨眉剑法输给了你...”
李绝情不禁莞尔,心里只觉得这曲掌门当真是可爱又不服输,败给自己已成固然,却还要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得一干二净,好让那峨眉剑法的名誉不至于受到损伤。
李绝情笑笑,找个位置坐了下来,他在之前一直担心着来人的身份和数量,如今见到她发现居然是自己的朋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道: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峨眉剑法自然是名扬天下的,我李绝情自然啊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打败了你自然不需到处和人去说,又如何会将整个峨眉踩在脚下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呢?”
经过这番误会的风波,二人的开场白还算得上轻松愉快,曲玲珑也笑一笑,脱掉了那身黑衣服,露出里面一袭青衣。却不急着落座,而是看了李绝情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的剑...”
李绝情一指,道:“那边桌子上。”
曲玲珑闻言过去,将剑举在手上,李绝情借着月光,此时将那剑看了清楚,见剑鞘污黑笨拙,似一大块废铁,除了整个形态是瘦长如一,能略微地看出些剑鞘的影子外,别的实在是没有可取之处。
李绝情看完剑鞘,正想看看剑身,却记起擅窥他人宝剑有违规矩,正欲把话题引导回正轨,却见曲玲珑十分配合地将剑亮出,和外面包裹的剑鞘拙朴不同,这三尺青锋可是十分夺目,剑身似光耀水晶,剑缘好像添了荧火淬炼一样,做工精美到甚至会让人怀疑它的主要作用不是杀人而是观赏。
正当他望着剑身出神,却听见曲玲珑轻声道:
“这剑...很好,是么?”
李绝情点点头,没怎么多想,应道:
“是,这当真是一把好剑。”
“那就物归原主了。”接着,便见曲玲珑收剑归鞘,转过身来将宝剑横握,手拿着宝剑,伸出了些,冲着李绝情。
李绝情诧异地道:“这...”他实在不能理解,曲玲珑何以竟会说这把自己从来也没有谋面过的剑,是物归原主呢?
曲玲珑好似看破了他的心思一般,轻声道:“你自然记得之前在华山的大战了,你那时候在和谈行歌交手之际,把剑和你的那副手套都给损毁了,这把剑...”
李绝情激动万分,他对兵器的研修与日俱增,祖卑荣的“一手二剑”、武当派的“绕指柔剑”、少林寺的“燃木刀法”。只是五年以来一直找不见一把用的称手的神兵利器,现如今曲玲珑所展示的这把兵器,很可能就是自己上下求索而不得的了!
李绝情激动地道:“你...当真是要把这剑给我?”
曲玲珑微笑着将剑复递到了他手上,既不答话也不拒绝,那基本就表示默许了。
李绝情兴奋不已,将那剑拔出鞘来举在空中,对着月光,难掩兴奋地道:“这剑当真是锋芒难当,想不到那堆我以为的废铜烂铁,居然有这么大的用处!”
曲玲珑看着他开心的样子,自己的心情都变得好了些,但是她其实也有对李绝情隐瞒的事情。
其实,当日华山一战后,曲玲珑确实是有将那把剑和手套拾了起来。只是和李绝情所想有些出入,这把剑的大体和剑身并非是那手套和断剑所铸。
李绝情那时年少轻狂,将剑掰折,手套划破,两个材料的大体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很大的损伤,曲玲珑当时带着这两个东西去找工匠,也根本没有办法重铸,这把剑真正本体,其实是峨眉精钢。而且,在出工即将完成的时候,曲玲珑又将自己的剑扔进炉中,这无数的精石良矿配在一起,才有了这把剑。
李绝情看着这剑,心中兴奋燃起,曲玲珑看着他像一个小孩子一般,也不禁笑着提议道:“这剑自制出来的那一刻,便一直没有姓名,就是想要让你这个原本的主人为它取一个。”
李绝情爱惜地擦着剑身,瞧着剑锋寒光吐露,花纹斑驳。猛然间想起了下午时分,那老农向自己说过的话。
“御国剑。”
曲玲珑眼睛睁大,道:“御国剑?”
李绝情看着她不解的样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道:“我本就是御**中头领,人是御**,剑号御国剑,这样一来岂不是更般配?”
曲玲珑喃喃道:“御国剑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名,只是剑到底是平凡,就算再怎样强的神兵利器,也谈不上‘御国’,不如...”
她灵机一动,道:“昔日周天子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既然是御**,这剑倒不如为了避讳...”
“叫个‘王臣剑’好了!”
李绝情兴高采烈地拍手,道:“我喜欢,好名字,王臣剑。这样一来,师出有名,剑也有名!”
剑名王臣,尘埃落定。
取名风波已过,李绝情在这时想起了自己在之前向他提过的那个问题,道:“曲掌门,这赐剑之恩,李某自不敢忘,只是要斗胆再问一句,莫非曲掌门这次独行前来,所为的目的即是专程向我送这把剑来的?”
曲玲珑面露难色,道:“说是也是,说不是却也不是...她想了想,看着李绝情的脸,道:“绝情大侠,你是个可推心置腹的人,我就向你说了实情好了。”
她轻轻嗓子,周围望望,开口道:“我是听闻你和小娟姑娘在这儿争夺那第三张羊皮,来暗中助你们一臂之力的。”
李绝情闻言,怅然地道:“哎...曲掌门,你,你来迟啦!”随后就将那事情一五一十地掰直捋顺说与她听,当然,其中有些不适合说出来听的内容,他也都十分聪明地回避了。
待到曲玲珑听完全部的话时,她脸上也露出一副懊恼的表情,道:“那...那你现在,是准备带着小娟姑娘往西域去么?”
李绝情点了点头,随后就感情绪低落下来,想他此时身处城中,本来就便于人家搜寻追捕,再加上他还身负着田小娟,目标更加醒目,若是想不惊动一草一木就出得城去,只怕是不太可能的。
曲玲珑听了许久,顿觉李绝情一个人走来这许久的路着实不易,说不清是因为之前对她奇妙的情愫还是侠肝义胆,总之她早就起了相助之心。
李绝情却察觉不到,曲玲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讲,只是脸色一红,道:
“那个...绝情大侠...我...我或许知道一条出城去的路。”
这句话可当真是在李绝情一筹莫展之际的一根救命稻草,他闻言霍地站起,脸上难掩喜色,道:“真的吗?那样可太好了!”
曲玲珑点点头,道:“是的...我当时来的时候,便是那样过的关口,只是眼下你枷锁缚身,想撤出去。是万万的不易。”
李绝情愣一愣,道:“什么意思?”
曲玲珑轻声细语,又道:“你一路过来的时候,虽然换了衣服,可现在他们搜寻你的速度比以前也快多了,尤其是在各个关口上都增添了守军,说是要把你围堵截拦在这儿,再慢慢地找起。”
先将范围缩减至最小,再进行密不透风的地毯式搜索。铎凰手下兵卒众多,要找出个人来,实非难事。
李绝情倍感压力,他知道,眼下乔装易容是不可能逃掉了,横冲直撞动静太大不说,自己到底是血肉之躯,也不会百战百胜,自然更不太现实。
曲玲珑瞧得他一言不发,还以为他是在思索事情,道:
“你可有了什么法子?”
李绝情挠着头,问道:“守这关口共多少人?”
曲玲珑低下头去,拈起手指默数了一阵,过了半天后她抬起头,道:
“应该有五十来人。”
李绝情抬起头,道:“那,这便是不可能的了。”
接着,似乎是为了抒怀心中忧愁,李绝情一个人走到了窗边,月光被窗户的条条框框给切割成了丝丝缕缕,落在李绝情的头上,将他半边头发染成了白色。
曲玲珑也静默地坐在椅上,想不出主意,她为此焦头烂额。
过了会儿,李绝情忽然道:“曲掌门,若是我遭遇不测,就请你将小娟送回西栀岛去吧!”
曲玲珑站起来,道:“你要干什么?”
李绝情将王臣剑插在腰间,毅然决然地道:“我一定得让你们两个逃出去,他们要的人是我,不是你们。我今天晚上再去一趟木府,这次把动静搞大点,等这儿乱了,你们再逃出去便是。”
曲玲珑忙挡在他面前,道:“不可!你别做傻事!有千千万万种法子可以逃走,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自己呢?”
李绝情无奈耸肩,道:“现在情况如何你不是不知道,多耽搁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险,我现在冲出去,他们只杀我一人,你们二人便可趁乱逃走。我李绝情大好男儿,又怎可龟缩苟且?让你们陪着我一起送命呢?”
曲玲珑听了他这番颇有男子气概的话,不禁春心荡漾,但这样却更加坚定了她挽留住他的决心,道:“你先别急,且坐下。事情再急也不急这一时,你先听听我的办法,若是不成,你再要去,我绝不拦你。”
李绝情听她这样说,也只能作罢。回到椅子上,道:“那你有何妙计?”
曲玲珑这番话倒还真的不是胡诌来骗李绝情的,她刚才情急至处,倒还真的生出个主意来。她坐在李绝情的对面,侃侃而谈起了自己的设想...
首先是现在时节,云南百姓多以务农为生。每到秋收时分,总是要将囤积下的多余的粮食卖了换钱,而这些来来往往的百姓由于数量繁多,一般不会被特殊对待,只是简简单单的检查一下便可放行通过,因此这样的冒名顶替是最保险也最安全的了。
所以,曲玲珑的设想便是,他二人化装成农家夫妇,将田小娟藏身在装在粮食的车中,就此浑水摸鱼过去。
当曲玲珑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眼含企盼地看着李绝情,仿佛是那种做了好事在等待师长表扬的小孩。
李绝情一拍大腿,道:“好,就这么办了!”
曲玲珑有些失望,但她随即就在暗地里埋怨自己道:“曲玲珑!人家都已经有妻室了,你到底在乱想些什么?”
李绝情看她表情有嗔怨,却不知她这样做的原因是何,还道是自己惹怒了她,出声道:“曲掌门,我是不是哪儿惹到你了?”
曲玲珑忙摇摇头,讪笑道:“不...不是,我...我...我...”
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却也不说清楚自己真正的原因怎么回事,这东西如若要启齿还不得羞死了?
眼看着李绝情瞧自己的眼神愈发不对,曲玲珑忙及时转移话题道:“那个...我明天去找两套衣服你之后换上,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接着打开门,跑走了。
李绝情摇摇头,上前去把门掩上,道:“姑娘们怎么一个个都不把话说全乎了?”
次日,李绝情照常和田小娟待在屋子里,而曲玲珑不知道哪儿学得的手段通天,居然真的在正午时分变戏法儿般地带回了两套农装。
曲玲珑扔给李绝情一套粗布麻衣,还有一只高檐草帽。边给他拿衣服边说:
“这草帽给你带上,记得把绳子系好,把帽檐压低点。”
李绝情嗯嗯呀呀地应着,边搭话便将衣服一套套地往身上套,这厢换好转过,将一个麻袋从床底下拽了出来,将田小娟放了进去。又动手在麻袋上割开了一条缝。将麻袋负在肩膀上,旁若无人的向下走。
下到楼下去,不少宿客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但是李绝情装作没有看见,就自顾自地走到了门前,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装载着一车麦草,李绝情一句话也不说,将那些麦草伸手拨拉开后,又将麻袋放了进去。接着走到前面,坐了下去。
这时,曲玲珑也从楼上走了下来,来到了车前面,坐到他旁边,低声道:“走。”
李绝情同样放低声音,顾忌屋中后患,但见曲玲珑却没有任何反应,忍不住问道:“你把里面的人都买通了?”
曲玲珑得意笑笑,道:“一切顺利。”
李绝情点点头,扬起马鞭,抽在马的身上,喝叱道:“驾!”
马慢吞吞地走了,留下两道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