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情这发石子打将出去运上了四成力,却已经好比是一般高手的全力出招了。石子飞快而凌厉,打得祖卑荣虎口出血,那刀自然也被震得脱了手,他痛苦地将手回缩,看见了地上的碎石子,抬起头望李绝情,惊怒喝道:“你又要怎么样?”
如他所想的话,自会以为李绝情是在旧事重提,千方百计地折磨自己便是要让自己偿还上一次在沙漠中暗算他的代价。
可祖卑荣随即就意识到自己这番火发得是十分不明智的,自己一手不说,若正要将他激怒,一掌把自己打得脑浆迸裂,那也是会有的。
“他强我弱,似乎也只能如此了...”祖卑荣这样想,心面俱如死灰。
不料,李绝情却走过去将那刀捡起来,重新递到他手上,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杀你了,你和我走。”
祖卑荣愣一愣,面对着这个看起来绝不正常的提议,迟疑半晌道:“你...你是要让我入你的伙么?”
李绝情哼一声,道:“这还用问么,路上多个人总多个照应,反正你现在回去也不会有人信你,就和我走吧。”
祖卑荣面色一凝,随后就感觉到一股没法抑制的感动,是的,李绝情此言既出,让祖卑荣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一股前四十年生命中很少存在的东西,那便是:
“接纳感”
除了在他的第一任同样也是最后一任宗主武田一文字身上,祖卑荣曾得到过这种感觉,再到之后他来中原曾效力过的人,无论是梁忘天还是铎凰,这些人对待他都想在对待一个普通属下一样,给他一种十分疏远的感觉。
在祖卑荣的家乡,武士是一种很体面的身份,祖卑荣既生如此,自然会受到身边人的推崇,他原本为这自傲,可来到中原后,祖卑荣一下变成了没什么青眼可看的寻常人,他起初很不忿,可到后来经历那么多琐碎,逐渐也像行尸走肉一样,将那血肉和尊严全部掏空,开始麻木不仁地行走了。
眼下,祖卑荣又感觉昔日那股荣耀和热血正随着李绝情这一递,回流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毕恭毕敬地单手托刀,抬起头看着李绝情,颤声道:“你...你不怕我再次出卖你么?”
李绝情复杂地看了看远方,道:“我也不想信你,我在脑子里一直告诉自己:‘这个人不可信’,但当我看到你能那样无畏地赴死时,我觉得你是对得起你的刀的。”
语毕,李绝情又瞥他一眼,道:“你现在死还是为时尚早,我也不会让你真的死的那样轻松,你从此就入御**内,为我征战至死,那样不也符合你们武士马革裹尸的心愿么?”
祖卑荣激动地点了点头,将刀收了起来,这次,他是真的心悦诚服了。
当天两人便结伴而行,一路上寻人询路,从云南开始缓慢地往西域走,李绝情但以为这一路风平浪静,应当不会再有波澜才是。
这日清早,距李绝情大闹木府劫人出走,已经过了一月余了。二人这期间内为了躲避追兵,大路不走走小路,旱路不走走水路,顺路不走走绕路。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的办法能否奏效,但是仅仅瞧瞧他们一路过来时那不断恶劣的环境。似乎也能跨口称赞一句:
“神机妙算”了。
风渐渐收敛起了自己留给人世最后的一点情面,边缘开始锐化,变得锋利而干冷。呼呼地直向人袍子里钻,让人不禁要把衣服再裹严紧些。
李绝情走在路上,看看周围无人无物的一片荒瘠,拄着手杖,但觉一步步走得越来越困顿难忍。
倒并不是和体力或康健有关,只是李绝情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堪忍受这寂寥零落之景,眼所至处尽是黄沙野土,几根从石头缝中偶尔蹦出的草,就算是难得一见的清新。李绝情已经记不清上次自己住到客栈时是什么时候了。
李绝情问问一边的祖卑荣,道:“咱们这...这是走了多少天路不见人影了?”
祖卑荣沉思一番后,答:“禀将军,已经是有半月了。”
二人说话好像是某种预兆般,只听得“呼呼”声大作,风又起了,李绝情捂紧衣服,大风将沙土带起,扑扬在他们脸上,李绝情眼里口里浑被塞满了沙子,想出口呐喊,却发现嗓子堵哑,仿佛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和祖卑荣两个人而已。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就心照不宣的快步避过风沙,却在前面不远看见一处破旧无人的草房。二人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上去敲门。
“咚咚咚”
李绝情连叩三下门,他虽然脸上狼狈,但内力至处,神情却飞扬如故。祖卑荣则在一边,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屋中仍然无人应答。
李绝情还准备再敲,可祖卑荣失去耐性,他可不像李绝情拥有那样好的定力。累乏交替早已把精神消磨殆尽了。
祖卑荣抬起一脚,轰开了门。他正欲再往前走时,却被李绝情伸手拦住了。
祖卑荣不解地看看李绝情,李绝情面色冷峻,道:“你记住,你现在已经是御**了。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咱们在外给百姓们的形象,因此咱们一定得管束住手脚了,切记不可妄动。这次下不为例。”
祖卑荣吃了批,神情显得有些沮丧,李绝情也觉得自己有些吹毛求疵了,于是又温言相劝道:“这次...倘若人家问起来,咱俩说什么都不承认,那也够了。”
这言语果真有用,祖卑荣嗤笑一下,点头道:“知道了。”
这时,他们二人已经面对着大开的空门许久,祖卑荣在外就看见这屋里陈设摆置一应俱全,之前和李绝情对话时,脚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踏在了门槛上,仿佛随时都决定以最短的时间一步迈入内。
李绝情沉声道:“咱们进去吧。”
他一声令下,对祖卑荣来说可真是解了他燃眉之急,二话不说地向屋内冲,将身子迫不及待地放到了那一旁有些破烂的床榻上。
李绝情平稳很多,进屋内,先是将门反手关了。接着就开始将自己外穿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放于一旁的木椅子上。
这时争得空闲,李绝情也终于有机会好好赏略一下这屋内风光究竟如何:
这屋虽难以称得上大,但诚如祖卑荣所见,这屋中零落摆设十分丰富,吃的用的无一不备,倒也算得上是五脏俱全了。
李绝情将衣服披在椅背上,接着从那兜里抬手摸出一锭银子,道:“这是晚上的房钱,今天晚上风沙过去,明天天不亮就启程。”在说完这番十分简短的话语后,李绝情将银子拍了上桌。
祖卑荣笑道:“将军,这荒野僻壤的,哪里有人用得上银子啊?你倒不如收起来咱们赶路,等咱们大业一成,再回过头来好好感谢这位屋主。”
李绝情摇摇头,道:“人家用不用得上是人家的事,我们给不给是我们的事。”
祖卑荣听他这么说,倒也只好作罢,在床上翻个身,却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就觉得身下一空,那张床突然就陷进去一个大洞,祖卑荣惨叫着坠了下去。
李绝情听见动静,立刻回转过身**喊道:“祖卑荣!”,随即上前去,而床却也在此时关闭,任凭李绝情再怎么推靠挤贴压,仍然是纹丝不动,将踪迹全部删除,就好像这世上从来也没有祖卑荣这一号人物般。
可李绝情明明是亲眼看着祖卑荣摔了下去,找不到方法救他,自然急得心火大作。李绝情躺到床上,又滚又翻,好像赖了床不肯苏醒过来的婴儿一般,若是旁人见了定要取笑,殊不知这是李绝情在尝试救人。
李绝情发了疯般乱动乱甩,突然之间,他居然也真的碰到个机关,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喀啦”,那床也开个大洞,将李绝情摔落下去。
李绝情摔得多了,居然也觉得这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他筋骨强健,又有内力护体,一般险山陡坡却也奈何不了他。
谁知坠落的时间根本不长,李绝情先是直摔下去,随即便感觉感觉靠到个什么东西一样,距离本就不大,再加上背后有这么个东西用以缓冲,落下去的力道几乎接近于零了。
李绝情还没来得及暗自庆幸,边听得身后传来微弱的响声道:
“将...将军,是我...”
李绝情忙不迭地翻身起来,果真发现自己找的祖卑荣就被压在自己身下,他看到祖卑荣那张脸的时候,又是歉疚又是好笑。但还是扶了他起来,道:
“你怎么样,有事儿没?”
祖卑荣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原来是没事的,给你一靠就有事了。”
李绝情啼笑皆非,像祖卑荣既然无事便就好极,抬起头来一看,却发现自己所在一个巨大的溶洞内,头上石壁全部结出石乳,距自己的头顶也不过有四五寸高度。空间相当闭塞不提,脚底所踩的石路也是覆着冰面,险奇交加,只要一个不慎,便会从路上失足滑下。
李绝情心底犯了嘀咕,想:“怎么老是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景象...”
他先经摔落,脑袋一时有些不太灵光。但当他拍了拍脑袋,之前的记忆便都好像流水般重新涌入了他的脑海,当然,他的脸也红了。
“啊...这...金锋庄底下也有个和这类似且相像的溶洞,而且...”
他想到这儿,神情略有落寞,原想闭口不说,可还是抑制不住想她的心情,最后还是自言自语道:“小娟...就是在这地方被害的...”
不说还好,如此一说。那天在屋中发生的事情就依次在李绝情脑中折跃、闪现。好让他永远铭记,自己是因为一时欢愉而抛弃了自己的结发伴侣。
祖卑荣原本一直在整衣服,现在听到李绝情说这话却站了起来,知道他是在为田小娟的生死担忧,劝慰他道:“咱们快些赶路,早些将田姑娘救出来。”
李绝情点点头,可望着这陌生的景象又感到一阵头痛。之前好不容易走了许多路,却因贪图一时之逸而来到此地,现在又要在这条路上将出口重新找起了。
正当他发愁时,祖卑荣却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伸出手指了指一个地方,李绝情循他所指望去,果真看到了一个箱子被搁置在墙角。
祖卑荣道:“这箱子里说不定会有什么,咱们找找?”
他话说完,不待李绝情应答,便信步走了上去,却没料到这冰面极滑,祖卑荣狠狠栽了一跤,摔得他臀腿酸痛。
李绝情皱眉道:“这路走不得,还是先想想办法吧。”
祖卑荣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抽出佩刀,将那些原本踩着滑脚的冰面铲出几道痕,冰屑飞舞,但冰仍然是覆盖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绝情看了看,走过来道:“这是千年坚冰了,我来帮你。”说话间,李绝情从腰间剑鞘抽出王臣剑,唰唰唰闪过三下寒光,那祖卑荣奈何不了的冰面就像砍瓜切菜般给李绝情斩碎了。
祖卑荣看着在李绝情手里微微泛着光的王臣剑,赞道:“这真是把绝世好剑,好剑配英雄,嘿!”
李绝情微微一笑,并不作答。手仍然不停地在那凿着冰,如此过了不多时,冰块大片大片裂开,李绝情还没把剑拔出,祖卑荣就用刀将它们一一掀起,露出下面粗糙的地面。
二人这样边走边挖,合力协作了一番,终于是来到了那箱子左近处,祖卑荣双手俯撑着站起,举手开箱,却发现箱子紧密合缝,自己根本也无法开启。
祖卑荣低头一看,发现箱子连接处被一只锁子给锁了,他举起那锁子端详几眼,喃喃道:“将军,这锁子怎么办?”
李绝情看到那锁子的一瞬,便想也不想地举剑砍下,哪知这锁子坚硬异常,刃触锁身的那一刻,火花迸发,发出“砰”的响声,将李绝情手中剑给弹走了。
祖卑荣看得目瞪口呆,望着那锁子,思忖:“这把锁子居然能将王臣剑给格挡开...得亏我没急吼吼地上去尝试,不然我的刀怕是得当场断裂开来...”
李绝情拿着王臣剑,又望着那锁子,久久不语。
祖卑荣眼看着这等神兵利器也奈何不了这锁子,心里早就不愿再多作尝试。道:“将军,咱们还是走吧...这箱子里装的东西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绝情面色锋冷,一如手中王臣剑。剑面人面交相应和,模样宛如天人,祖卑荣看着他,不禁心底生畏。
正当祖卑荣想看他在作何打算之时,李绝情将剑扔在地上,将手作掌高举过头。
祖卑荣似乎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大惊失色道:“将军,这可是连王臣剑也切割不断的金石锁...”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李绝情掌刀劈落下去,砍在锁上,祖卑荣也忙不迭地以手捂眼,避免看见预料中可能会出现的触目惊心的惨样。
过了半天,他没有听见李绝情的惨叫声,不免疑惑地睁开了眼,却发现李绝情的手根本也没有据自己所想那样,因为剧烈的冲击而变形。
祖卑荣有些吃惊地看着李绝情,却见他神情专注地盯着锁,这时生硬而简短的说了句:“刀。”
祖卑荣忙应着,用手去取王臣剑给他,却被李绝情喝止道:“要的是刀不是剑!”
祖卑荣傻了,他知道这锁子坚硬异常,连王臣剑这等名器也砍不断,自己的刀若作尝试岂不是白白送死去?
他咬着嘴唇,低头看了看自己跨着的刀,心中有些不忍和纠结。道:“将军...我就这么一把刀了...”
李绝情喝道:“别废话,赶紧的,回头给你拿这锁子重铸一把!”
祖卑荣看看那锁子,虽然黑而弥坚,可体积太小,尚不及自己巴掌大,打个小刀都是艰难,又怎么能撑得起自己的刀?
祖卑荣这样想,又看了看李绝情的脸,发现他面色凝重,绝无戏谑之意。摇着头,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但依然照他吩咐,当即抽刀奋力一劈,刀劈下去,落在锁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祖卑荣脸色登时变了,正欲抽刀回去,却发现锁子好像一张大嘴一样把它吃住,连带着自己的胳膊在内,一股强大的吸力自锁子中传递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和刀吸进去。
眼下局势已近失控,祖卑荣情急之下,破口骂道:“快来帮老子!老子就剩这一只手了!”
李绝情也忙搭手上去,一只手握住他胳膊,另一只手以“无用神功”将他向回吸。两股力量就好像一根绳子的左右端,相驰角力。
如此过了半晌,锁子吸力倒是弱了,没等他们高兴起来,二人只觉得脚底一震,整个溶洞开始剧烈的震颤,随即一股强流喷出,恰似苍穹搅日月,江河吞太行。祖卑荣单刀气罡,啸风烈烈,那锁子似乎是在飓风中心般,自其中搅动风暴,无边气流将二人都包裹在内,颇有天崩地裂之势。
祖卑荣被吹得面目全非,想骂人却骂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