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情这手大张,本来是寄希望于自己的“无用神功”上,希望能以虚力托住大石,自己再乘着这短短空隙,将他二人与石头的距离拉开些许,不谈最终结果如何,既然能保住这一时的性命,就要全力以赴。
这本是延时之计,可是他如此做,却错在了没有度德量力,天下间学武之人众多,但绝没有谁的运气能糗成李绝情这样,再退一步地说,倘若真的有武林同道不幸遇见这等天灾变故,应该也不会作出这等近似于以卵击石的行为,反而要心平气和的回顾下一生所行,然后放弃抵抗才是。
学武者纵使在太平地上多么威风快活,在面对这等局面下,却也是无计可施。和普通人的差别,不过是腿脚灵便和膂力强劲些,何德何能敢动一动阻得这磅石去路的想法?李绝情这等轻狂傲纵之人,世上绝无二等,只怕当真是前既无古人,后不见来者了。
石性原本坚沉,再轻再小的石子,也能作为天生的暗器以伤人。而这等级别的巨石,就算是缓缓不动,也绝非十人连众之力可当。现在石更是坠似离弦之箭,黑压压的一片,离李绝情是越来越近了。
李绝情在空中姿势是仰躺,见石头渐渐逼近,他的计策也不见成效,心下一横,想:“小爷绝不能死在这儿,今天非得逃出去不可。”
动了想法的那一刻起,李绝情忽然想起了自从自己出桃花源以来,再也没有练习过,且到今天也不会用的招。说不定在这等时刻会有什么奇效。
李绝情单脚踏在山上,虽然没有把距离拉得很开,却也让自己的身子调转了过来,和祖卑荣一样,面对着那万丈深渊。
这时,李绝情突然感觉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敲打了一下,因为眼不能视,李绝情在感受到那碰击的同时心中一惊,还道是巨石已来,结果转过头看,却发现有无数的小石子,还有大片大片的白雪,也自山顶纷纷落了下来。
李绝情心念一动,想:“是了,这就是因为溶洞坍塌导致的...这些石头散乱...或许可以利用。”
这样想着,李绝情横下心来,一手抢过,以气御住了一片石子。那些石子原本速度也快,这厢给他一控,石子则都像他手中木偶一般给他牵了,悬浮在空中,随着他的手一起。
那诸多石子的牵力就像引线一般在李绝情指间游走,他暗暗运力,呼出一口气,心想:“老天爷,这事情都得靠你庇佑了,是生是死就在这一手了,着!”
话音刚落,一片石子好像弹珠一般,齐齐打了过去,击向巨石。本希望石群能够起一点点甚至最细微的作用,可巨石连停也没有停,势头不见缓和,就像是滚滚驶过的马车不会因为碾死了一只螳螂而停留。
李绝情心灰意懒,暗骂:“贼老天,果真是记仇的很。”
这么一来二去,李绝情兴致再高,也给磨的泯灭了。眼看背后的黑影越来越大,李绝情也有心放弃抵抗了。
“哎,可惜了,临了临了没和小娟拜堂,也没能看见我儿子是长什么样子的...”
李绝情这样想,顿觉周围群山耸立,自己仿佛也是群山之间的一粒小石子,无数次的抗争,无数次的奋起。可最后也是徒劳,抵不过这冷情木石。
哎...
李绝情这样想,眼角居然不自觉地渗出一滴泪,李绝情惊讶之余,感觉这滴眼泪在自己的脸被狂风吹的寒冷的情况下,存在感仍然不减,料定是眼泪被吹冷所致。
这泪冷,将李绝情冻得醒了过来,见他忽然瞪圆了眼睛,这一滴眼泪仿佛是天之昭示,他的思绪,被这一滴眼泪,牵引到了五年前的一天...
“‘无用神功’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将手边一切感觉无用的东西拿来为自己所用!而不是被拘泥在兵刃拳脚里,我问你,这气,有用吗?”
“这气,平时丰盈不缺,大家都不拿它当回事。算不上有多大用处。”
“用不上的东西,却不能缺少。类似的你还能想到什么?”
“水...”
水!
李绝情大喜若狂,原本准备做停歇的手在此刻再次伸出,向准了那伴着落石飞泻而下的雪,一股热力自他体内延伸而出,正是“大元纯阳功”中的真力,丝丝热流如同蛛网一般地将雪包围聚拢了,不过眨眼功夫,那些雪就被融化成水,倾举而下。
这时峰回路转,又见柳暗花明,李绝情心中激昂,凌风呼喝道:“来得好!”随即便见其手一偏一吸,那原本许多的融雪化作的水,也都渐渐聚拢过来,成了一个个透明剔亮的水球。
李绝情一手御住那许多水球,心想:“我现在虽然还不及得师傅他老人家的功力深厚,但是要抖擞浑身解数,只求一生,也未尝不可。
这样想了想,李绝情又在山壁上踏了一脚,转身过来向着落石,五指分开,那许多的水球也都依他手势排列开来,李绝情暗暗着想:“这成败孰定,皆系我这一念之间了,若是成,便皆大欢喜,若是败...”
一想到这儿,李绝情猛地摇了摇头,想:“自古以来都是不予成事之人说丧气话,若是败了,如何能够?且看真章吧!”
李绝情这样想,大喝一声,前臂曲而复展,似指挥官下令一般,那水球也都像无畏的士卒一样,冲向了巨石。
二者相碰的瞬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好似惊涛拍岸般雄伟,李绝情同样欣喜地发现,巨石在下坠过程间,很明显的顿了一下。而就在这顿的一下,就足以供他俩脱身逃命了。
李绝情又踏一下石壁,整个人又变得背对巨石,他向下一瞧,却见地上的景物逐渐清晰了起来。而自己和祖卑荣的降落点,却整好又是一块巨大的圆石。
李绝情心中一凛,知道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他二人究竟难活,发了发狠,两只踏在山壁上的脚再次发力,这次双脚齐出,将他原本在山壁中走得好好的态势一改成落。祖卑荣不明所以,兀自在那惨声大叫。
李绝情带着祖卑荣,觉得他身子太重,自己胳膊若是受束,定要双双葬命于此,于是暗自发力,胳膊将祖卑荣的身子一提,祖卑荣先是被甩到了上面距李绝情数尺的位置,接着又缓缓而落,不偏不倚地伏在了李绝情背上。
李绝情那一刹那吃重不少,但所幸轻功了得且距离已是缩短,当即只是咬咬牙,喝道:“抓稳了!”随即全身运功,周身筋骨发出噼噼啪啪般宛如炒豆般的响声。见他身子在空中从原来的直坠而下再到趋于平稳,现在身负着祖卑荣,双手大张。形似大鹏展翅般威风赫赫。有分教是:千尺天险如履平地,吞风饮露且任回翔。
李绝情内力深厚,眼瞧着离落地只有一段距离,忽然听得一声鹰啸,一只苍鹰自狭处冲出,爪尖喙利。直直向着李绝情冲来。
此时李绝情身负祖卑荣,双手更是疲于出招,已是无暇再顾及这鹰的去来,本想着自走自路,它便不会招惹,殊不知这鹰脾气恶暴,直接冲向李绝情的面门,要啃食他一对招子。
李绝情怎生消得去避?只是扭头又侧首,两手正在起引航作用,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祖卑荣单手挽着李绝情,自然是不会生出第二只手去驱赶那鹰了,将断腕伸到它面前,那鹰却毫无反应。
“啊!”的一声惨叫,祖卑荣大惊失色,道:“将军,你怎么了?”
却不见李绝情搭话,而是将一只胳膊伸转过来,一把死死掐住了那鹰,将它的身体连带着脑袋整个掉转过来向着下面。
可他刚才完成这许多事,凭借的自然不可能是脑袋,失去了一只胳膊的引航,李绝情和祖卑荣二人在空中又感到一股失重感游离在他们身上。
经过这一番折腾,李绝情已经彻底的感觉疲乏无力,再也不愿作过多挣扎,只是放松了身子,听天由命。
眼看他二人离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近,李绝情倒也有些宽慰,心想:“这次若是好运说不定就只落得个断腿断手,死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可能的了。”
正当他这么胡思乱想,却听见背后传来“轰!”的一声,二人有心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却都做不出反应。李绝情则盯着眼前的冰面,一语不发的等待着落地的那一刻。
突然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李绝情瞪大了眼睛,瞧见自己二人原要降落的冰面此时大片大片地碎裂开来,居然露出了几洼湍流甚急的溪水。
二人这下齐齐落入水里,却见到前面的冰面也都纷纷断裂开来,仿佛是为了给他们让步一般。冰面断裂开来,这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
河水冰凉,他二人衣服都被泡湿,且水势猖狂,流动的十分快,他二人不需多作动作,就如坐了船一般的给水带着跑了。
祖卑荣回头看看,哈哈大笑。
李绝情不解,道:“怎么了?”
祖卑荣回手一指,道:“那块石头!是它落了下来砸陷冰面的!咱们的命是它救的!”
李绝情愣一愣,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但觉世事如此,前一秒要迫害自己的东西却在这一秒为自己开辟出一条生路,所谓无常有命,亦避不开这其中章理了。
河流急切,他们溯流而下,一路上看见眼前大片大片的冰原雪山,这是广寒宫还是瑶姬境?
河流渐渐缓了,汇入一片偌大的海水中,他二人经历了刚才的一段生死咫尺,觉得海水刺骨也在这时是最贴心的温柔。
二人扒拉了几块石头,从海域中走出去了,李绝情手上还提拉着那只死去多时的鹰。
上到冰面上,祖卑荣先至一步,放眼望冰面辽阔,喃喃道:“真不知这是什么地界啊。”
在他身后的李绝情道:“还是先寻些火种什么的,好吃饭取暖。”
祖卑荣附应道:“如此也是...”随即转过头来,却在看见李绝情脸庞的那一刻惊了惊,指着他的脸道:“将军...你的眉毛...”
李绝情不久前和鹰搏斗,鹰虽然没有啄伤他的眼睛,却在他那左眉上狠狠嵌了一记,李绝情那生的十分好看的眉毛,从中间断了一截。
李绝情笑着摸了摸,道:“这样一来,我却和我大哥更有几分相像了,哈哈!”
祖卑荣没有说话,想李绝情都不在意,自己这样反而显得有些婆婆妈妈了,于是放眼望那一望无垠的冰原,惆怅道:“这冰原茫茫,何处去寻火呢?”
李绝情倒也不甚在乎,在他看来,捡得一条命,那便够了,吃喝什么的东西总会有的,眼下却也不急这一时。
二人便拟定好了计划,边搜寻物资边打探出路,当天,二人就寻着一只黄獐,先是动手将它杀了,接着负着他肉身循脚印来到了一片平原。
二人先是取来许多草木搭建了一个露天棚,又钻木燃起火堆,将湿透的衣服全部取下烤干,李绝情又用王臣剑将那黄獐大卸八块,串在树枝上烤了起来。虽无盐椒等调味品,但肉质鲜美,二人都吃得满嘴流油。
李绝情拔剑割下一大块后腿肉握在手里,吃的那叫一个大快朵颐、不亦乐乎。
祖卑荣一边拾来些枯枝什么塞进火堆里,将火烧的更旺,一边搭话道:
“这曲姑娘要是知道你拿这等好的兵刃来割肉取食,不知是怎么想的?”说着用半把断刀,好容易地才割下一块筋头巴脑的肉。塞进嘴里大嚼了起来。
李绝情看他兵刃已经不行,便将自己的王臣剑反递给他,道:“那有什么办法?大侠也得活命不是?要是哪天世道趋正,百姓富饶,再好的兵刃也得归到匣子里去吃灰呀。”
李绝情所说的这番话,便是五年前杨九日在船上告诉给他和田小娟的话,虽然意思可能并无关联,但总的来说也是大同小异。
祖卑荣愣了愣,伸手接过王臣剑,这王臣剑果真利极,只是一下便能将那肉分离开来,连截面都是齐齐整整。
他吃肉,笑道:“可惜没有酒喝,要不然简直可以高歌一曲了。”
李绝情笑道:“你们那边的人所喝的酒,和我们这儿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祖卑荣摇摇头,道:“酒倒是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样的饮,只是在喝下去的时候,想的东西有所不同吧。”
李绝情舔舐完右手手指,又撕下一块肉,道:“你想的什么?”
祖卑荣道:“在家乡喝酒的话,会想起在樱花树下,看喜欢的女子跳舞,在这儿喝酒,想的应该会是刀兵相交吧。”
说完这些,他似乎觉得说的不充分,补充道:“在每个不同的时间和地方,和不同的人喝酒,想的自然也是不同的。”
李绝情笑笑,以手指了指自己,道:“要是今天我做东请你在酒楼喝酒,你会想什么?”
祖卑荣没有说话,只是盯了他许久,末了说一句:
“将军,属下有问题想问,将军可愿为属下解答迷津么?”
李绝情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祖卑荣缓缓道:“将军心怀百姓,明文尚武,今天举‘御**’的大旗更是仁义无双,若是大业得成,贼寇真除,驱掳出境,继见歌舞升平、安居乐业之日。百姓间自然谨拜您的大恩大德,彼时民心所向,又值任良举善,将军首当其推,天子不成气候,将军大可取而代之。到那时...”
“够了。”
祖卑荣愣了一下,见李绝情面冰如霜,擦了擦下巴道:“我不当皇帝,我不会当皇帝,更不想当皇帝。”
祖卑荣并不气馁,道:“成王败寇,继往开来是天命使然,高祖昔日不过沛县流寇,本朝太祖也曾落发为僧,今日将军虽然落魄,可风云变色,合久必分已成定局,皇帝老儿气数将尽,将军何苦费此大力行无用之事?只消习那前人陈吴,先立旗号再拢命心,何愁不进得大殿受庶黎参拜?”
李绝情心中郁闷,将头别了过去,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在奉劝让他做皇帝,可他已应允过了赵大海,自己是绝对不做皇帝的,眼下说这么多,又何能破君子一诺?
祖卑荣吁了一口气,道:“中原也好,扶桑也好。人无外乎都是一个样子,要想不被别人欺负就只有先欺负别人。再说起义者,都归咎于官逼民反,可谁有没有那点小九九呢?一个个口中尽称什么为了天下百姓和黎民苍生,嘿嘿,真的坐到那位子上去却也是翻脸不认账了。”
李绝情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沉吟道:“没法子,人心是会变的。”
祖卑荣咬下一块肉,含糊不清地道:“是啊,人的心是会变的。”
这时天上明澄一片,夜色美丽,没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