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辉愣了一下,松开抓着明通领子的手,去审视着酉阳真人脸上神情,想他身为一派之尊,应该不会和自己开这种玩笑,但经过自己的查看,师哥明明是气息已绝、脉搏停动。为何事会至此?
酉阳真人似乎是看出了他脸上疑惑,沉吟道:“遇上这桩子事可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一般人想得这病也得不了,只有练武的人可以得,而且也只有武功造诣高似你师哥这般的人才会得。”
他这句话一说可就把张鸿辉给整懵了,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目睹了整个事情经过的明通恢复了冷静,上前一步,单手合什道:“阿弥陀佛,酉阳真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田施主之病是因老衲所起,还请道长务必想个法子救治,我少林上下必定全力支持。”
张鸿辉看他一眼,心中不屑想:“这老和尚又在那假仁假义,他又哪里是在为我师哥性命担心?分明是顾及自己的高僧身份,担心这件事捅出去后从此天下间再无人去你少林供奉香火,嘿嘿,试问谁能想到,满口清规戒律的一代高僧手上居然沾着武林同道的血?”
他越想越气,酉阳真人却在这时开口道:“方丈不必如此,这事本因并不在你。”
张鸿辉抢过身来,激动地指着尚在地上的田轩辕,道:“酉阳真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师哥筋强骨健,一向是无病无灾,他武功更是卓越,当世少有敌手,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少林...”
他本想说“若不是他少林武功,却又如何伤得了我师哥?”却觉得这句话实在大有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之嫌,师哥一直是个要强的性子,他解开自己穴道也是因为他不想让求月派武功低少林一头,现在他搞不好已经身死,自己不能让他夙愿成空。
酉阳真人摇了摇头,道:“对,这就是问题出现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师哥武功卓越,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他话说完,抓起田轩辕那只手,示意给张鸿辉道:“你看,他的手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么?”
张鸿辉俯身下去,端详一番,当真发现田轩辕左右两只手上各有两根指头呈着异样,指尖微微发红,且都是十分的滚烫,而另外八根手指都是冰冷。
酉阳真人道:“是...刚才我在交手之时,就发现了你师哥近日里好像练成一门神功,能以浑身的内劲催化成气流从指尖发射出去,起初无色无味,更是无迹可循,但当我在被点穴的时候,却发现他发射出的气流逐渐有了形状,威力也大大增加。”
话到这儿,他突然顿住,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道:“方丈,寺中小沙弥每次挑几桶水?”
明通愣了一下,道:“两桶,这...”
“啊,如果让一个小沙弥一天搬四桶呢?”
“那便得吃力些,静养几天了。”
“一天八桶呢?”
“这...阿弥陀佛,实不相瞒,我寺中只有不到一百口人,每天两桶就是足够了。”
酉阳真人不禁哑然失笑,想这明通大师倒真的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张鸿辉却恍然大悟地道:“这...你是说我师哥...”
“正是!武功的练习一向是讲究日积月累,但田岛主武功高强,忍耐力也要比别人高出许多,常人搬四桶水就会累,但他却能搬八桶十六桶而不自知,但是身体的损伤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了。他起初发射的气流威力小、无相可着。但他却还没有会妥善处理这样的情况,到后来隐患爆发,内力失控,真气逆行。便觉胸口热力回升,其实是身体已经走到极限了。”
张鸿辉听完这一番话,才知道自己错怪了明通,颇为羞愧向他跪下去,道:“方丈,张瘸子先前口无遮拦,说了错话...盼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明通慈眉善目地扶他起来,道:“阿弥陀佛!张掌门快快请起,事出有因,老衲倘若连这点气量没有,又如何敢枉称自己是‘高僧’?”
张鸿辉站了起身,又转过头去看着酉阳真人,诚挚地道:“酉阳真人,我师哥之前和你多有摩擦,但现在希望你能不计前嫌,救他一命,张瘸子必有重谢。”
酉阳真人道:“这是自然,田岛主心直口快,不失英雄本色,可老道也势单力薄、孤木难支。最多只能救得他性命,武功...只怕是...”
张鸿辉听见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想:“师哥一生醉心于武学,要是让他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武功修为俱无...那...可能他还是盼着死了好些。”
当下不死心地道:“还有办法补救么?我的意思是...救得他的武功。”
酉阳真人皱皱眉头,道:“有是有...其实这东西也不难找,但是伤着的人是田岛主...那这药难找不难找,却就不由我分说了。”
张鸿辉听他老是卖关子,真如急火攻心。脱口而出道:“你且说就是!无论这味药多难找,我也给你拿回来!”
酉阳真人勾起一抹令人寻味的微笑,手在这屋子上众人依次指了一下,道:“这就是了。”
张鸿辉愣住了,道:“你是说...”
“全真的太极丹,少林的妙手回春丸,武当的真武驱邪散,青城的逍遥露,峨眉的百转千结膏。三内服,两外敷。持续一个月,他就会好转过来,期间需要人帮着活络气血,不然醒过来也是白费药材。”
张鸿辉只觉得脑子要炸开般,是啊,这药太近也太远了,自己师哥身为御**中人,在武当山已经和各大派将关系搞僵,师哥身为李绝情手下干将,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代表着整个御**的态度,这种时候不发声就代表默许。
退一万步说,就算武当山上的事和他没有关系,但今天发生的不快却又如何开脱?
就在这时,明通方丈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张掌门大可放心,我少林自当竭尽全力以救田岛主,老衲这就吩咐弟子去准备‘妙手回春丸’。”说罢,他缓步走到两个弟子身前,将他们穴位解了,又耳语几句。那两弟子便立刻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
张鸿辉心中相当感激他,却又看见酉阳真人也同样解了身边弟子的穴位,嘱托他们几句,他们脸上虽有不解,但也同样出门去了。
张鸿辉见到他们二人这样,感到欢喜,却又感到羞愧和内疚,正要上前去向他赔罪,却见酉阳真人清清嗓子,道:“张掌门不必多礼,老道这便要出去静待佳音了,话已至此,不再赘述。告辞。”
张鸿辉心中纠结,正在盘算怎么开口,却瞧见了众人穴位都被点,动弹不得。急忙依次动身解开了他们身上穴位,过了一会儿,众人坐在地上,不断地大口呼吸着。
张鸿辉看着他们,又看看田轩辕。终于越过心中那道一直以来无法翻过的坎,鼓足勇气开口道:“各位,刚才...酉阳真人和我的说话想必你们也都听见了...”
左千山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张鸿辉觉得有些尴尬,继续道:“这...各位均是武林同道,更何况各位如果救他一命,那便是不计前嫌啊,是一件名扬天下尽享美誉的事!以德报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青城派掌门沉声道:“张掌门,这绝非是以德报怨的事,李绝情是我青城仇人,而你师哥却又是他岳父,若真要施手搭救,我青城派将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张鸿辉搔首道:“这话说得也不错...”
左千山补充道:“正是,杀师大仇,不可不报,莫要欺负我武当无人!”
张鸿辉不禁汗颜,有心道:“可那事情本来就是你们二位的师父背叛我们大家在先...”但想起师哥的性命如今就在自己手上,还是住了口,决心就这样与他们周旋下去...
过了会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少林僧和小道士结伴走进门来,手上均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摆了些横陈着的瓶瓶罐罐。
张鸿辉本来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那二人,哪知他们油盐不进,这时见到两味救命灵药到了,却更加着急。那小僧人和道士则相当机敏地放那托盘在一旁桌子上,刚好相邻着林梓安,二人在做完这一切事情后,又悄悄地转身离开了,没有将门阖闭。
张鸿辉久久努力无果,不禁在失望的同时又萌生了些许退意,瘫坐在一旁椅子上,目光无意地一瞥,发现了那摆在桌子上的药,更发现了林梓安还坐在一旁。心念为之一动,想:“他二人现在就算再固执,我也总有办法把他们同盟瓦解开来,上次武当山上...和峨眉可没有什么关系吧?”
这样想着,张鸿辉从椅子上又站了起来,这次却将目标转移到了端坐着的林梓安上,走了几步,赔笑道:“姑娘怎生称呼?”
林梓安抬起头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林梓安。”答完这话后就扭过头去,和另外两名峨眉弟子相谈甚欢。
张鸿辉强抑制着气性没有发作,只觉得今天低声下气、遭人冷眼的次数实在是比之前所有日子加起来都要多。咳嗽两下,道:“呃...梓安姑娘,是这样的,贵派掌门现在不在,所以有事我只能找你商量。我想请求你...”
“不借。”林梓安同样风轻云淡的一句,这次甚至连脖子也没有扭一下。
张鸿辉呆呆地愣在原地,半晌后问道:“武当山上,李绝情那小子应该也没有对峨眉怎么样吧?”
林梓安这次顿住了,平静得实在有些奇怪,张鸿辉等了她好一阵,她才开口道:
“他是没有对峨眉怎么样,但是他间接害死了我们掌门...而且...”话到这儿,眼中居然起了薄雾,贝齿抵在下唇上,都被咬出了血。
张鸿辉觉得她言语间大有转机,似有迹可循,于是忙坐在一旁椅子上,微微笑道:“姑娘,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呢?”
林梓安白他一眼,道:“还不是有人传信上峨眉来,说要在我们这儿办你们那什么大会,峨眉自然是不能没掌门的,我就和师妹们去西域找掌门,结果没有看见掌门,只看见了李绝情和他的那两个狗腿子。”
她说“李绝情”这三个字时,声音放得非常细,几乎不仔细听就要漏掉,但到了“狗腿子”三个字时,却又将声音放得很重,而且还特意去看了一眼角落里相偎而抱的祖卑荣和金二龙。
张鸿辉浅浅地皱下眉,笑道:“是吗?你尽何以不和他们一起去找你们的掌门去?”
林梓安脸忽然红了,脸上神情特异。
张鸿辉也仅仅刚过不惑之年,远未到那种腐朽而不通人情的地步,更别提他年轻时模样俊秀潇洒,也是胭脂场上的得意人。对于姑娘们的心思揣摩得总是很准。他一眼就看出问题并不是出在“掌门”身上,而是出现在她自己身上。
张鸿辉嘻嘻笑着,道:“姑娘,张瘸子虽然老了,年轻时也是风华正茂,你的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住人?快说吧。”
林梓安心思给他戳破,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不由得又羞又怒,道:“你...”
张鸿辉脸上仍然笑嘻嘻的,道:“你要我不说,那也容易,请你拿些药来,张瘸子自然守口如瓶,绝不食言。”
林梓安却没有回答,而是站起了身,和两个师妹匆匆离开了屋子。
但张鸿辉却没有挽留,他知道她会应允的,不为别的,就算只为她当时的芳心乱颤。她也会做的,虽然这方式有些无耻,但好在终于拿到了药。
左千山和青城派掌门这时也交流一个眼神,觉得三派掌门都已答应,自己不答应实在是有些不对,却也绝不愿就这么算了。而是要从这门离开,走到屋子外面去。
明通并未离开,一直坐在角落里参禅,这时听见动静,离开了座位,双手合什道:“两位掌门,我佛门有云:‘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以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这话自然是在劝二人行善,哪知左千山的脚步只是顿了一顿,咬咬牙便又要往前走。青城派掌门更是宛如置若罔闻般,快步流星地走开了。
张鸿辉眼瞅不好,忙趁这机会,抢身挡在门前,道:“两位掌门,你们年纪远轻于我,我却叫你们一声掌门。我知道当日在武当山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你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可现在明通方丈和酉阳真人甚至连林掌门也答允了,只要你们点点头,就能救得我师哥的性命。”
左千山并不动摇,而是冷笑道:“哼,说得比唱的好听,大损颜面的又不是他全真或少林,他们自然想慷他人之慨,再借此和你们攀关系。可我们呢?我武当经历风波不久,才从阴影中走出,要重整旗鼓谈何容易?你居然还恬不知耻的来向我讨药?!”话已至此,昔日里武当山上那一幕幕都在眼前闪现而过,不由得无名火起,抡起手怒扇了张鸿辉一个巴掌。
张鸿辉见他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明明有机会躲的,可他却不能躲。而是就那样直直站立,吃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过后,张鸿辉的左脸颊立刻肿了起来。
左千山打了他一巴掌后,却也有些气消了。而且紧接而至的便是无尽的后悔,想他贵为一派之尊,又比自己大出许多岁数,居然能不躲不避地生接自己一巴掌,肚量之非凡实是令人咋舌,歉疚感便更浓烈了。
张鸿辉深知“小不忍而乱大谋”之理,挨了那一巴掌,却并不发作,而是看着左千山好一会儿,才平静地道:“左掌门,方便借你派灵丹妙药一用么?”
左千山看他神情毅定,已知他决心下得很足,叹一口气,转过身去和两名弟子交待了些东西,然后和他对视着,一字一句地道:“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吧?”
“那是自然。”张鸿辉喜滋滋地将身子挪开半个,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青城派的掌门还没有表态,而当左千山走远后,这房子里没有给解药的终于只剩青城派掌门一人。
青城派掌门低下头去,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田轩辕,无奈地道:“众怒难犯啊...”接着只是将手向上扬了扬。张鸿辉立刻会意,起身将另一边门也让开了。
经历好大一番波折,当天下午,田轩辕就被安顿好了,而御**众人也和正派各弟子极为罕见地出现了相处融洽的情况。张鸿辉更是向门下弟子自夸道:“为师一个巴掌就打回了一个中原武林。”
由于田轩辕要养伤许久,各大派只好在峨眉山上停留些时日,准备在田轩辕苏醒并康复的那一天,开始武林盟主的竞选。